锐眸不着痕迹地扫过厅内,腾铎眼底立刻落入,翔韫提过的敦至及从顺两个贝勒的身影。
腾铎原本刚毅的轮廓线条因此更加冷凛,有些讶异,秋美人足以颠倒众生的魅力。
将“菊香柬”交给四季楼门前的管侍,腾铎打量着四季楼辉煌的花厅,不由得叹喟出声。
四季楼不愧为京城的第一妓院。
花厅中六根被刷得油亮的顶级楠木鼓墩柱,顶起了一方天地,采歇山设计的两层楼在四方安着同样簇新、油亮的红木栏杆。在彩灯吊缀的流光闪炽下,鼓乐喧阗、人声狎语,隐透着一股奢华却淫靡的气息。
在腾铎仍暗自打量之际,一身枣红高领春衫,下着石榴黄绸裙的四季夫人一得到通报,便眉开眼笑地连忙将两人迎至上座。
杯觥交错之中,丝竹齐奏,揉着酒香与脂粉的香味迎面袭来,腾铎竟觉得一阵晕眩。
唉!如此风花雪月的场所,实在比不上练武场来得吸引他。
待两人入坐后,四季夫人瞧了瞧时辰,风姿绰约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将今日四季楼的规矩说了一回,紧接着是领班阿三高呼道:“秋美人来了。”
他这一喊,惹得厅上开始骚动,人人的眸光皆管不住地往花厅正堂前方的高台张望着。
腾铎循声望去,只见花厅正堂前方有一薄纱垂地掩住的高台,高台四方同样安着红木栏杆,正墙上是一幅以草体书写的千字文。
听说那千字文,正是出自秋美人之手。
落在纸上刚柔并济的浓密墨色勾勒出率性,字中既有男子的豪放,又不乏女子的温柔,光看字便足以窥得女子习墨多年的功力。
稍缓隐隐躁动的心情,腾铎不由得想知道,这才貌兼备的秋美人内心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一面。
在他兀自沉思之时,一名穿着月牙白褂子,外罩着丁香紫暗花的纤纤女子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徐缓而至。
随风舞动的薄纱垂帘,透过烛火勾勒出秋美人窈窕的剪影,若隐若现的身影勾撩着人心,让在场的男子心头直发痒地倾醉在温柔帐中。
哗然耳语不断,待秋美人那双露在丁香紫湘裙下的荷瓣弓鞋,缓缓移出薄纱垂帘时,花厅中哗然声再起。
“好个风流的俏脚儿。”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秋美人简直像是由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儿,柔若无骨、如风摆柳枝的娇态,让在场男子,心生荡漾、神魂颠倒。
处在喧嚣之中,腾铎暗暗打量善若水纤尘不染的淡雅身形,鹰展浓眉不自觉缓缓蹙起。
多么格格不入的画面呀!秋美人清净灵雅的神情优雅而高贵,根本不像一个待价而沽的青楼女子。
腾铎俊傲的脸庞带着鄙夷睥睨花厅中的景象,似乎可以在众人急色的脸庞中,读出这样一个讯息——
希望收到“菊香柬”的男子别出现,如此,价高者便有机会与秋美人共度春宵。
善若水伫在高台,聪慧如她,怎会感受不到台下聚着性情风流、亟欲撷菊的男子们的蠢蠢欲动。
她一双水眸不着痕迹地在台下溜了一大圈,瞬间,两瓣水唇犹如榴花在她莹白脸上绽放。
他来了!
今天的他穿着天青袍子,外罩青缎琵琶襟马褂,随意搭在肩上的辫子,看来俊逸潇洒。
善若水又羞又喜,身体的不适在瞬间被心里的喜悦掩过,现在的她心里欢喜极了。
只是……他瞧来却不怎么欢喜?为什么?他应约前来不是有心撷菊吗?
在善若水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四季夫人见大局已定,眉开眼笑地朝众人盈盈福身道:“感谢各位大爷对秋美人的厚爱,今日由收到‘菊香东’的腾铎将军开价撷菊。”
四季夫人话一落下,忽起的杂然声有着惊叹与扼腕,惹得花厅中的宾客开始一阵骚动。
谁会料想得到,这四季楼秋美人的芳心,竟会落正当今圣上极为器重的腾铎将军身上。
在交杂的耳语当中,腾铎神情平和地饮着酒,不难感觉,交杂着敌意与嫉妒的眸光正虎视眈眈地落在自己身上。
“今儿个就请将军开价——撷菊。”
想起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金元宝将送上门来,四季夫人笑眯了双眼,按捺不住的语气有说不出的欣喜。
初闻开价二字,腾铎一时为之语塞,刚硬的下颚倏地紧绷。
善若水直视着腾铎凝重的表情,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表情会让她感到如此不安。
“腾铎感谢秋美人的厚爱,今日我不打算——”
似能察觉腾铎将吐出什么话,善若水收紧着隐在袖下的小拳,脑海在瞬间一片空白。
他不要她!
虽然两人仅有片面之缘,伹从他的表情、置身事外的模样,她知道,腾铎不会要她。
思及此,善若水一张小脸陡地褪白,在腾铎刚毅的唇微启的那一瞬间,一股莫名的想法驱使着她。
即便腾铎不要她,她也不要过着倚门卖笑的生活!
心意一定,善若水偷偷觑了眼高台与地面的距离,心猛地一紧,背脊立即窜过一道寒意。
她豁出去了,她要他与众人一般怜她、惜她!
心一横,善若水索性合上眼,使出老伎俩。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抹丁香紫的窈窕身影由高台往外翻坠。
“姑娘晕了!”善若水身旁的丫鬟尖叫出声,丝竹声骤停,之后便是刺耳的尖叫声充斥在花厅当中。
“唉呀!我的心肝肉呐!”四季夫人惨白着脸吓得花容失色,顾不得形象,一个劲地往前想接住她好不容易栽培出来的美人儿。
事情发生得太意外,在场众人皆张口结舌地杵在原地。
数道想救美的身影在瞬间拔地而起,身手却不及腾铎敏捷。
在千钧一发之际,腾铎已轻易救得美人,翩然潇洒落地。
四季夫人见状,连忙欺向前,猩红的嘴因为五味杂陈的思绪有些变形。“谢大将军的好身手呐!”
话一落,挂着珠镮玉翠的手连忙探着秋美人的鼻息续着道:“娘的心肝肉,你可别吓娘——”
计谋得逞,善若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对四季夫人扮了个鬼脸。
接收到她稍纵即逝的表情,四季夫人杵在原地,满腹的心疼在瞬间吞下肚腹,片刻间,讶然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姑娘……没事吧?”发现四季夫人的异状,腾铎落在秋美人蛋形粉脸上的眸光有些狐疑,沉厚的醇嗓则揉着几分沉唆。
姑娘身上清雅的淡香漫入鼻息,若羽絮的娇软身躯怕是比他练武场上任何一种武器还轻。
这般亲密而柔软的气息,清晰地撩拨他的心弦,让他无法不感觉,原来……姑娘家的身体是这么香、这么软。
四季夫人在他的问话中瞬间回过神,紧接着一张年华已逝的脸庞似四川变脸,瞬间覆上夸张的忧伤。“许是人太多,教我这可怜的心肝肉一下子顺不过气来,不知道将军可否帮个忙,送咱们姑娘回房歇着?”
“这不妥……”秋美人虽然出身青楼,但毕竟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家,他既无心撷菊,就不好再与她有所牵扯。
“没什么不妥的,有劳将军。”
四季夫人朝他福了福身后,对着伺候秋美人的丫鬟挑了眼,才旋身安抚着在场的宾客。
“将军这边请。”机伶的丫鬟趋上前,准备领他进秋美人的墨秋阁。
腾铎苦恼着,适巧瞥见翔韫玩味的神情。
在丫鬟的频频催促下,他暗叹了口气,只得举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