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星霜道:“我这么坏,你不要喜欢我了。”
纳兰小七在他柔软的嘴唇上轻轻咬了一下:“不是说好了吗?我要赖你一辈子的。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永伴身侧,不离不弃。”
铁星霜眼光微闪,对着纳兰看了良久,突兀一笑。纳兰小七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世上对我好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义父,一个是你。”铁星霜声音如梦如幻。
纳兰小七险些吐血:“好好的,把我和他并在一起做什么?”
铁星霜笑了笑,看着他不言语。
纳兰小七心思转动,道:“我不会学他,不会教你失望,也不会教你伤心的。”
铁星霜点了点头,从浴桶里探出身子,搂住纳兰小七的脖子说:“不管以前你喜欢的是谁,现在和以后,你只能喜欢我一个,不许招惹别人。”
“那自然。”纳兰小七伸出小指,“来,跟你拉勾。”铁星霜呆了呆,微笑起来,伸出小指,与他的手指勾在一处。纳兰小七神色庄重地说:“只喜欢小霜霜一个,不喜欢别人,也不勾搭别人。若有人来勾搭我,一定严辞拒绝,若戒之不听,先拳打后脚踢,见一次打一次,直到打得那人不敢勾搭我为止。”
纳兰小七见铁星霜神色倦倦的,问:“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去弄。”铁星霜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你烤的鱼很好。”有胃口吃东西就好,虽然现在实在不是吃烤鱼的时候。纳兰小七道:“你慢慢洗,我一会儿回来。”
房中只剩铁星霜一人,那种孤苦无助的感觉再一次将他包围。忽然一股风把窗子吹开,烛焰挣了两下便即熄灭,房中一片漆黑。铁星霜哆嗦了一下,双臂环住自己的肩,缓缓沉入水中,让温暖的水把他整个包裹。心里一片荒凉,一点微弱的暖意在那茫茫旷野里执着地燃烧。
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永伴身侧,不弃不离?铁星霜在水下微弱地笑,轻轻摇头。不管这些话纳兰小七曾对什么人说过,也不管纳兰小七以后还会什么人说,他相信,至少刚才,纳兰小七说时是真心的。这世上的誓言从来说时都是笃信的,自以为真能做到,可这世上有什么比人心更不可捉摸的,又有什么,是能不朽的?铁星霜在水中睁开眼睛,漆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温暖的液体在眼中流淌,分不清是水是泪。
他扣紧掌心,轻抚那一抹锋利的刃,指尖倏的一痛。不过是削水果的刀子,怎么就这么利?铁星霜将手指伸进嘴里轻轻吮吸,血腥味儿顿时在嘴里漫延开。铁星霜再度微笑起来,在心里轻轻说:纳兰,就此别过了。
就此别过吧,纳兰。至少这一刻我拥有你完整的爱。从此之后,不管沧海桑田,月转星移,这一份爱都不会再有更迭,你多变的心也再没有机会变却。
***
时值夏天,又是站在炉子旁边,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寒气从纳兰小七背上迅速窜过,全身的寒毛都乍了起来。他呆了片刻,抛下烤了一半的鱼往楼上跑去,吩咐旁边的小二:“继续烤。”他定的房间在三楼,夜已深,静静的没什么人,脚踩在梯子上发出空洞的响声,叫人越发觉得心里不安。大堂里的光到三楼已极弱,转过楼梯口,眼前更加黑,一些客人还没有睡,门缝里泻出的一点点灯光照出尺许模糊的黄晕。
右手第三个门里没有光。纳兰小七心跳停了一下,但仍保持着镇静,迅速走过去,手按到门上时颤了颤。
太静了,静得诡异。
他呼吸微促,吸了口气,推开门轻声唤道:“霜?”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令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心脏仿佛被一只铁手抓住骤然收紧,痛得他弯下腰去,但立刻就站直了,咬着牙晃亮火折子点着了灯,提着灯一步跨到浴桶旁。乌沉沉的水面飘着一把水藻般的东西,他伸手抓住,往上一提,扑啦的水声里,露出一张清丽的苍白面孔。纳兰小七只觉一股剧寒闪电般从指尖击入心底,心跳一停,时间顿住。可这个关头,哪有时间发呆?纳兰小七紧咬牙关,将油灯放在一旁的架子上,腾出的手伸进浴桶里揽住铁星霜的腰一抱而起,大步走过去将他放到床上。
铁星霜的身子底下,月白的床单上有黯沉沉的红色迅速晕开。他左手垂在床侧,鲜血自手腕蜿蜒而下,滴滴嗒嗒落在地上。纳兰小七翻起他手腕,不禁吸了口冷气!是刀伤,切得好深!纳兰小七封了周围几处大穴,血还是止不住,忽然想起身上带的有伤药,是神仙谷的秦二姑娘送的。那是江湖中的圣药,一钱都是难求,秦二姑娘却送了满满一盒给他。纳兰小七往怀里找药,一双手抖的厉害,怎么也止不住。他暗暗纳闷:从前被大内十七剑士追杀三个月,最凶险的时候也没有这样抖过,这是怎么了?
纳兰小七抖着手取出怀里的玉盒子,挖了一把晶莹的白膏子往铁星霜手腕上抹。血继续往外冒,他就继续抹。眼看着一盒子圣药下了半盒,那血终于止住,他却仿佛痴了一般继续上药,抹了片刻突然回过神来,扔下药盒,按住铁星霜的胸腹把水控出来。水倒是出来了,铁星霜仍是一动不动。纳兰小七俯身渡了几口气给他,嘴唇挤着他的嘴唇,那嘴唇很软,很热,几乎是烫的。可是,怎么会这么烫?纳兰小七忽然明白,不是铁星霜的嘴烫,原来是自己的嘴太凉。不止是嘴凉,全身的血都仿佛冻住了,身子不停地抖,好像这不是大夏天,却是数九隆冬,冰天雪地。
纳兰小七一面给铁星霜渡气,一面握住他右手,将一股真气徐徐注入。手掌里的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没有什么肉,感觉不到脉搏的跳动。纳兰小七心里空荡荡,没有希望,也谈不上绝望,仿佛一只被挖去了花的花盆。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一声细弱的轻咳,纳兰小七竖起耳朵,听着那声细咳变强,变大,手掌里的手腕微弱地扭动起来,他睁大眼睛,盯住铁星霜的脸,看着那两道修眉微微拧起来,睫毛受惊的蝶翅般轻颤,颈子往一旁扭去,唇齿微张,一面咳一面微弱地喘息。
纳兰小七突然觉得自己刚才是死的,现在又活了过来。他等了很久,也不见铁星霜张开眼睛,那喘息渐渐平息,颤动的睫毛也不颤了。纳兰小七闭了闭眼,将耳朵贴在铁星霜胸前。心在跳,虽然微弱,但,真的在跳。纳兰小七一声声地听着,忽然很想放声大哭,却偏偏哭不出来。心里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疲倦和酸楚,仿佛远行万里风尘仆仆地归来,悲欣交集,酸楚难抑。
真气源源不断地注入铁星霜体内,他的心跳逐渐变得有力,呼吸也平稳了许多。好一会儿,门外“夺夺”声响,小二的声音说:“客官,您的药熬成了,小的给您端来了。”纳兰小七开了门,接过药盏,抛了锭碎银出去。小二似乎也觉察出不对,一面接银子,偷眼往屋里瞧,纳兰小七“砰”的一声将他关在门外。
回到床边,略一想,纳兰小七坐到床侧,让铁星霜靠在自己臂弯里,将药含进嘴里,低头渡给他。铁星霜在昏迷中皱了皱眉,微弱地挣扎起来。纳兰小七捏住他下颌略一用力,迫他将药喝下。如此灌了小半盏,铁星霜突然哇的一声把药全吐了出来。纳兰小七素来爱洁,衣袖间被吐得一片狼籍,鼻中更闻见一股酸苦的味,要是往常早跳了起来,这时却并不觉得如何难以忍耐,皱了皱眉,将衣服脱了,擦去铁星霜身上的污秽,扔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