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我决定接过担子,守护起这个家。
第五章
真正的长大,只需要一瞬间。
只不过这一瞬间对不同的人来说,或许撕心裂肺,或许沉静哀愁,或许淡定泊然。
至于我的这一瞬间,个中滋味只有我自己知道,无法与他人分享。
望着窗外渐渐飘零的银杏叶,那满目金黄就这么融入眼中。
回头看看安静沉睡的母亲,半天我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心内科病房当陪客。
已经是我回来的第二天了,母亲的病情还算稳定。用上最高档的全套监测设备,一直没出现太明显的异常表现。只不过发病时血压剧烈升高,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脑水肿,昨天精神有点亢奋,现在又表现出嗜睡的症状,基本没大碍。
哥哥知道母亲发病的事后,一天打了八个国际长途到我手机询问病情。嘱咐我一定要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设备,总之所有费用他来承担。见他急成这样,不得不分出精神来宽慰他,让他放下心来。
我不由想起从前小时候。我哥他自小优异过人,是我们周家莫大的骄傲。父母在对待我们两兄弟的的态度上,多少有些不同。这正是我幼时自卑、伤心、不平的来源。
不过我天性冷漠,虽有心结但也从来没有表现出来。再说我哥对我一直好的没话说,我哪怕再如何羡慕他,也不会对他起嫉妒之心,有的只是为他而生的骄傲感。所以,我们家一直和和睦睦的过这平顺日子,父严母慈、兄友弟恭。
但真正解开心结是在我上大学那年。七年前哥哥考上大学,是全家将他送上远去的列车,任由他独自离家求学。而轮到我外出时,爸妈却争着要送我去学校。最后决定我爸陪我去,临走我妈抚着我脸颊边流泪边说:“你哥哥他从小机灵好强,不怕别人会欺负他。你一直这么乖,又不喜欢和别人争,被人欺负了回来也从不明说,你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看着我妈在那抹眼泪,我突然鼻子也一酸,赶紧扭过头把泪逼了回去。
直到那时才明白,在我沉浸在自哀的当口时,父母一直都在看着我。因为,他们爱我,远甚于我爱他们。
母亲大部分时间都在睡眠中,我闲来无聊,就反复研究起医院每天送来的帐单明细。看着看着不由咋舌,免不了感叹医院这把刀实在是磨得利啊。
如果不是站在今天这个立场,我绝对不会有如此深刻的体会。有时一天的费用,就是普通老百姓一月的收入。进了医院这门就不要把钱当钱使了,咬咬牙看作草纸比较有利心脏健康。
我突然想起在初中政治课本上看到的一个故事。
故事大意是说在资本主义的美国,有个农场主心脏病发被送去医院抢救。病好后他高高兴兴回了家。结果没几天他收到医院寄来的帐单,一看赫赫然“五万美圆”的费用,可怜人给吓得心脏病再次发作翘掉了。
故事是为了说明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被剥削压迫的劳动人民,没有社会福利保险的凄惨遭遇。顺便证明社会主义的优越性。
那时,这个故事我是当作笑话来看的。现在,我还是当作笑话来看,只是不复轻松的心情。
在安爱这些年,看过不少来自农村的自费病人,最后因为无力承担不得不自动出院,终止了治疗。就算是城市有医疗保险的病人,刨去社保局支付的部分后,仍要面对庞大的开支费用,对于一些下岗的贫苦家庭来说,依然无力承担。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也不是医院的错,甚乎于医疗系统的体制关系也不大。原因很简单,因为国家穷,没钱让所有人享受适当的医疗资源。结果就成了,谁有钱、谁在这社会占优势地位,就能得到更良好的治疗护理。
而患者群体和医院这些年愈演愈烈的纠纷对撞,正是源于此。
由于我的身份立场,决定了我以往只能站在医生的角度来看问题。非典之前,医生的形象简直可用“不堪”来形容,普遍的社会舆论都是倾向于指责医生的一方。但是我所看到的大部分医生,都是普遍拥有责任心和良心的好人。无论是什么身份地位的病人,都会尽心施救,绝非报界宣扬的那种惟利是图丧尽天良的“白狼”形象。
我一直郁闷于新闻界捧杀式的报道,遇上无理取闹的病人或者家属也常常弄得一肚子气。赵挺对这些向来看得很开,一笑带过。他常常无奈的说我还没长大,为一些根本不值得生气的事跟自己过不去,我自然是忿忿然。
可直到今天我自己身处患者这方,真真实实体会到何谓弱势群体时,才豁然开朗。
再想起那些因为无力负担,被迫回家的患者,心头不禁涌上一阵阵的悲哀。看着自己母亲沉静的睡颜,她是幸运的。
可是却不知有多少不幸的母亲,因为并非自身的错误而得不到良好的治疗。
心,哀哀的抽痛着,为我无力改变的现况。
***
母亲的病情入院后一直很平稳,床位医生在知道我本身也是医生后,态度立刻和善了许多。不过心内科的东西我毕竟不专业不敢多嘴,而是虚心的全力配合这里医生的治疗。
赵挺几乎每天都来电话让我安心呆着,不用挂心工作上的事。他还找来谭一鸣听电话,在了解我妈的病情后给了不少建议。
平时由我和父亲轮流在那陪护,偶尔大狗来替一晚,让我们父子能回家好好睡上一觉。一个星期后,我妈就康复出院了。
但我还是放不下心,毕竟有随时复发的危险,父亲还要上班,万一她独自在家昏过去,光是想像就心惊胆战。所以走前我托人介绍了个帮佣,白天来整理家务陪伴我妈。
经过这件事,原本不时有龃龉的父母,一下子贴近了许多。那充满权威感的一家之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细心服侍的好丈夫。看着他们温言谈笑,有种莫名的气氛紧密流转在两人周围,就连我也无法涉入。
原来,这就是相濡以沫。我想微笑,但却渐湿了眼眶。
走之前,我很正式的在外面请了大狗一顿。虽然他百般不愿,但实在敌不过我的万般坚持。
当然我的感激之情,远非一顿饭所能代表的。至少经过这次,我们这十几年的交情上升为过命的交情。
所以在多年之后,大狗父亲得了肺癌,我立刻帮他联系住到了安爱,并且逼着赵挺动用关系利用职权,请来了外地最好的胸外科医生来手术。大狗父亲在安爱住的那半年,我完全就当自己父亲一样服侍。就算这样,我还是觉得自己欠大狗一辈子的人情。
***
再见到赵挺那张死人脸,我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同时惊愕,“你怎么会在这里?”
问这句话时,我是在S市的长途客车站。
“当然是来接你啊,亲爱的。”
他嬉皮笑脸的说这话,我立时全身滚过一阵恶寒,鸡皮疙瘩“噌噌噌”起立敬礼。
“我是问你怎么知道我坐这一班车?”
“因为接收到你发出的心电感应么,在下特意来此迎接您凯旋。”
我二话不说,绕过他就去拦计程车。
“诶,别别别这么冷淡嘛。其实呢,我打电话去你家问问情况,伯父说你已经走了,还把哪一班车也告诉了我。算算你差不多这时候到,我就过来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