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现在才晓得,在欧阳去世前一个月,曾向恩师曹老坦白过这件事。这些年,千帆都不知情。
也许健康出了问题,人变得特别容易念旧,曹教授在千帆来访时,不自禁的想念起了故去的爱徒欧阳,接着说出了他早就知情。
他后悔的向千帆坦诚:「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当时我就该把话说开,让你至少有个可以发泄痛苦的地方。我以为只要不提,你再难过总有一天会过去,哪晓得你这孩子也是死心眼……」
千帆无法反驳,对方看得那么清楚,他根本无法撒谎说自己已经没事来安慰他。两人相顾黯然,念及亡者,心头的伤痛好像被剥出来撒了一遍盐。
回来后,千帆的睡眠又差了。有时一夜乱梦三千,醒来浑然不记得梦见过什么。要么就是半夜醒来后再也无法入眠,在画室枯坐至天明。
极力的不想被那悲惨绝望的心境俘获,却似泥潭深陷般步步滑入……
亲爱的,原来你已经离开那么久了,已经久得被人当「过去」来回忆。而我,依然是封印在时光隙缝中的那个我,对你的思念将我捆缚得转不了身,且,不愿转身。
真好,我没有遗忘你,我们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就像你所说的「永远」……
***
然后时间到了六月,在日光耀眼得像核子爆炸的那一天,失踪快半年的郑真,再一次站在了千帆面前。
初夏时节,阵阵暑气逼得人恨不能把全身衣物都卸了,郑真却是一身西装打扮。笔挺的黑色西服,贴合的腰身与裤管,让原本身量颇高的他显得更为修长。领带打的是稳重的温莎结,称着宽阔的肩膀,更为沉稳。就连原本挑染出几缕亮金色的头发也染成了深棕。架在头上的金绿色太阳眼镜,称着年轻活力的脸庞,掩不去的青春逼人。
「你……还没出国?」愣了半天,千帆终于冒出这么一句。
郑真撇了撇唇角,「你还记得我这个人啊。」
「嗯,当然……」心虚得想擦汗啊。
「我今天毕业。」解释了会穿成这样的原因,同时别扭的把领带结扯松了点,他似乎并不了解自己有多适合这身打扮。
「哦,恭喜!」千帆一拍头,「你捡到的那只小黑猫,已经长好大了,要不要看看?」
郑真微笑着,搭上了千帆的手腕,阻止了他。
对着千帆有丝疑惑的表情,郑真清了清嗓子开口宣告:「我不出国念书了,打算直接入社会工作。我要变成大人,足以保护你和你在一起的大人。」
「……」千帆张着嘴什么都说不出来,整个人都傻了。
「这些我都和父母沟通好了。」他得意的一笑,又添了一句:「——除了要和你在一起的事。不过,我迟早会向他们坦白的。」
看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千帆,他温柔的笑起来:「我再也不会离开了,无论发生什么,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说完,他落下一个吻,在千帆微张的唇瓣上。
第五章
「呼噜……呼噜……呼噜……」
太阳洒在乔丹的身上,它满足的舒展全身,软绵绵的趴在千帆的肚子上。随着不时的抚摸,爪子时不时的微微张合,胡须一颤一颤。
千帆吃过午饭,搬了躺椅到阳台上晒太阳,一会儿就昏昏欲睡。眯眼看着乔丹的睡相,脑子渐渐糊涂了。
「来,进屋里睡吧,这里有风,当心感冒。」
努力掀开了一些困乏的眼皮,看了眼轻推着他肩膀的郑真,千帆弱弱的反对:「不要……现在特别困,我不要动了……」
说完再度合眼,彻底陷入了昏迷。
郑真无奈的浮上笑容,阳光下千帆的发色带了点润泽的金红色,平时露出的额头,被凌乱的额发遮住。取下眼镜后,高傲好强的面庞,变得一下子不设防,让人不自觉的起了心怜。
上个周末也是这样,在阳台上睡着的千帆,午觉醒来发现半边脸被晒伤了。那时他还气恼得大呼小叫,没想到这么快就忘了教训。
回屋拿了条枕巾,轻轻的盖在他脸上遮挡阳光,又不会妨碍呼吸。乔丹睁开眼,瞟了一眼郑真,翻身换个姿势,继续舒服的霸占着千帆的肚子。
「哈啾!」抖抖身,千帆感觉有东西从脸上掉了下来,用两根手指捏起来一看——枕巾。
正纳闷的时候,郑真的声音传来:「看你,着凉了吧!跟你说不要睡在外面。」
被吵醒的乔丹跳到地上,拱起屁股,两只前脚伸向前和身体成一直线;过了会又拱起肩,换成后脚伸直与身体成一线。做完起床操,乔丹悠闲的踱着步子回到屋里。
过了一会,千帆伸了个懒腰也坐起身。睡饱了后只觉通体舒泰,带着相似的满足表情,拖着折叠好的躺椅向屋里走去——
「呜哇!」捂着生疼的额头,千帆头昏眼花的蹲在玻璃门前。
身后的郑真看傻了——他居然一头撞上了落地窗,要不是玻璃够结实,只怕早就壮烈牺牲了。
「你没事吧?疼不疼?」
泪眼汪汪的抬起头,看看自己的出事地点,继而语带怨恨的说道:「谁叫你把窗玻璃擦得这么干净!」意即,自己会撞上去,全都是郑真的错。
郑真哭笑不得的扶他站起,进屋擦了把冷水脸,千帆才算清醒过来。
环顾四周,千帆发现在自己小睡的两个多小时里,整间屋子就焕然一新。打开书房,原来堆得只剩巴掌大小地方的书桌,重新变得宽阔,资料书籍整整齐齐的叠在案头,或者分门别类上了书架。卧室床上那堆穿过或者没穿过的衣服,要么叠好放在了床尾,要么上了衣架摆进衣柜,再或者就是进了洗衣机。
「啊——你果然是天才!」
「不,您才是天才。」郑真忍不住讽刺他,「一个星期就能搞成这副德行,真想不通你这二十多年怎么生存下来的。」
「哎呀呀,据说在脏一点的环境中,有利于锻炼人的免疫力。那些从小有洁癖的人,大多身虚体弱。」
「是是是,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什么呀,我说的本来就是对的。」千帆忍不住揶揄他:「说起来实在荣幸,小人竟有此等殊荣,劳驾老总您亲自出面打理,真是VIP待遇啊。」
「哦?看来我不要点回报说不过去。」
伸手揽上千帆的腰肢,不由分说就接起了吻来,绵绵密密的直到吻得两人都有点气喘。
话说郑真高中毕业后,立刻踏入了职场。只不过,他并没有苦哈哈拿着高中文凭,做些薪水少的劳累活。郑大少爷跟爹娘磨了半天,最后同意把原来供他出国念书的钞票,挪来给他创业开公司。只不过一开始就说好了,这钱是「借」,不是「给」。
郑真有点意外事情会进行得如此顺利,他并不清楚父母之所以会同意的理由。
家里的事情,郑宏昌都顺着马琳作主,她其实心里再明白不过,自己儿子不是念书的料,那么旺盛的精力,要是没有地方发泄,兴许又闯出什么祸来。这点钱给了他,哪怕四处碰壁到最后血本无归,只要能长点见识,也就值了,对他们家也不是伤筋动骨的事。
虽说家里同意了他的想法,钱也给了,但究竟这钱派什么用场,就完全是他一个人的事了。
这钱到了郑真手上后,究竟要用来干什么,就完全是他一个人的事了。其实,他早就有所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