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帆沉重的心情,听到这里稍微舒缓了一下,猛然想起来问道:“对了,那他爸爸呢?他说过,他爸妈都不在了。”
瞟了他一眼,千帆语带嘲讽的回答说:“别急,就要说到了。本来眼看着杭晨微大学四年能平平安安的过去了,谁知道大三结束还差一个月的时候,他爸得了肝癌,查出来时已经是晚期,不到四个月就走了。晨微他们家本来就没什么亲戚,他爸爸一走,就真的孤零零剩他一个人了。那一天我回去看他,发现他样子不对。我猜想他大概是要想不开,那天晚上没敢走,拖着他说了一晚上的话。等他一觉醒来,看那样子,我才放心了下来。那之后因为忧郁症加重,晨微开始服药控制病情。他爸的病几乎花光了所有钱,所以他休学一年去打工。他不肯要我爸妈帮助,靠自己攒足了学费再复学。后来这些年都还算好,有时看他开开心心的样子,让人以为这小子已经抛开过去那些事了。要不是他从来都故意避开你不谈,我真差点让他骗了。反正经过了那么多事,在他心里头留下痕迹最深的还是你这杀千刀的混蛋!差点害得他一条命,为了你白白送掉!”
说到这,千帆狠狠瞪了易帆一眼。易帆惨然一笑,就巴望千帆再给他两拳才舒坦。
“谢谢你……”
“谢什么?”千帆粗鲁的说:“我他妈做这么多不是图人谢我,要谢也轮不到你来谢!”
“嗯……但还是谢谢你,真的真的谢谢你……”
千帆有些不自在的微微红了脸,他倒是比较习惯和易帆对吼的相处方式,嘟嘟囔囔道:“谁帮了谁的事情很难说的啦……其实,后来出了点事,我也亏了晨微才能坚持过来。”
“是因为那个欧阳的事?”易帆话出口,才发觉自己说了不得了的事,但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接触到千帆投射过来的锐利视线,他差点想逃走。
千帆苦笑着从裤兜摸出烟,突然想到身在医院只能拿在手上把玩。“晨微告诉你的吧?没事,都过去那么久了,我又不是女人,动不动还要寻死觅活的……啊,我不是说晨微不好……”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千帆俏皮的自扁了一下。
一想到那永远消抹不去的心伤,千帆情绪再度低沉。或许是因为相似的遭遇,感觉相通,他在易帆面前吐露起了真情:“欧阳,大概就是我的‘那个’人吧。可惜年少气盛时不懂得珍惜,费了好大功夫才承认心情走到了一起。那时总觉得一辈子很长,有很多很多时间可以好好守在一起——”有点神往、有点哀伤、有点痛悟,一抬头全化为透明面具覆盖住一切表情,千帆淡然的口气仿佛在复述小说中的情节,“那时正好我毕业,因为已经立了志向,想多学点东西,所以欧阳就帮我联系了去英国进修一年。我们说好,一年后等我回来就住到一起,再也不分开。然后一年满了,我又多待了两个月才回来。结果来接机的只有晨微一个人……欧阳前一天在出差,为了想赶去给我接机,连夜坐大巴从高速公路回来。半路出了车祸,一死八伤,一车子的人,死的那个偏偏是他。”叹了口气,“原来总觉得幸福快乐过一辈子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现在才晓得不容易。”
“……的确,很不容易。”
千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继而站起来用力的拍了拍易帆的肩:“反正我是没指望了,你们不一样,机会还多的是,千万别再自己折腾自己!里面那家伙交给你接手了,我还赶着回去向我爹娘报信,老人家惊吓不起,先走了!”
易帆微笑看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一时间感慨万千,笑着无语。
刚走两步,千帆又折了回去。掏出个药瓶递给易帆,解释道:“这是在他抽屉里发现的,抗抑郁症的药,看样子他有段时间没吃了,不知道是为什么。等他醒了,你问问吧。总之精神科的医生也说了,这药不应该停。”
易帆应了下来,对着药瓶不由皱起了眉头。
沿着长长的走廊拐了两个弯,回到病房。轻轻的滑进门,发现杭晨微还在睡,不过已经翻了个身成侧睡姿势,眉宇间不时皱起,似乎梦中也有痛苦,大概过不久就该醒了。
感觉空调有些问题,室内温度有些偏低,怕他着凉,易帆仔细的将被角掖好。
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呼吸,触手可及温暖的体温,易帆只觉幸福得无法自处。昏黄的灯光,将他的侧面描摹出薄薄一层光晕,像镀了层金一般。
突然心念一动,易帆慢慢将一只手伸进被中,找到了杭晨微的手。
在杭晨微醒来前,他享受着十指紧扣的感觉——仿如最亲密无间的爱人般。
第八章
“你?……这是哪……里?”杭晨微一醒来看见身侧的人后,一脸的迷茫,一时半会想不起之前自己做过的事。
易帆带着悲伤满足的微笑凝望着他,什么话都没说。对视着,眼眶中的水汽汇集成了水滴,嘴角微微上扬,慢慢靠近——温柔的唇瓣在触及杭晨微脸颊的一瞬,彼此都震了震,泪珠顺势滚落下来,濡湿了彼此的面颊。
将脸埋在杭晨微的颈窝,易帆双手牢牢固定住他的后脑,让两人的面颊贴合得紧密无缝。刚要开口,就发现声音哽咽了,努力才说出话来:“求你……不要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真的……”
不是怎么太动听的表白,甚至比起平日来笨拙了许多。但是那温柔到极至的拥抱和体温,已将一切传达。
杭晨微渐渐忆起之前自己灰心绝望下,采取的轻生之举。过量服食安眠药,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无痛苦的轻松离世,反而像是饮酒过量的感觉,头晕恶心,整个胃烧了起来,意识混沌中他给千帆拨了个电话。除了抢救洗胃时的痛苦,再之后的事他就迷迷糊糊记不清了。
原来,死亡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在切身体会到死神步步逼近之时,恐惧从四面八方逼来。而如今,在发现易帆浑身散发出来的痛苦与害怕后,他不由心生后悔与怜惜。
虽然全身无力,他还是用尽力气从被子中努力伸出了手,轻轻搭上易帆颤抖不止的背,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嘶哑难听:“对不起……”
得到了他的抚触安慰,易帆浑身一僵,继而将杭晨微搂得更紧,不住声的低喃着道歉:“是我——是我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何时起,相对的哽咽难语,渐渐变成了抱头痛哭。感知自己加诸给对方的伤痛有多深后,更是收不住泪。
这是两人十数年来,首度彼此袒露真情。
其间有太多的物是人非,让人茫然失措。沧海桑田,纵然自己保有一颗未变真心,却不敢期望对方会同样怀念旧日时光。总以为,没放弃的只有自己,情愿在心间品尝刻骨的相思,也无法坦陈的伸手去索取一个答案。却不知,对方竟有着一般心思。
错身而过,一过就是十几年。少年郎,已满是老去心思。
将脸擦干净后,杭晨微心情略略平静下来,也有了点害羞起来。可任凭他怎么躲,易帆就是一脸微笑,却握着他的手怎么也不愿松开了。
“别……这样,当心有人进来看见了……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