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晨微牵了牵唇角,有点委屈的情绪:“我知道啊,我也很不安……可是,我又没办法。”
见他撅起嘴,一副不想再开口的表情,易帆将牢骚咽下了肚,“好了好了,以后再说吧,真吵起来就难看了。还有正事,先去把报到的手续办好吧。”
点点头,杭晨微也不再说什么。
然后,本就心情恶劣的易帆,发现了另一桩让他想揍人的事——未经他本人同意,他就被分进了提优班。
这是众人求之不得的美事,因此没人理解为什么他会在看了分班名单后,怒气冲冲的飙去找老姚算帐。
“那个、那个啊,我已经不是你班主任了,所以你是不是找错了人?”老姚一副轻松的样子,老神在在的掏着耳朵,妈的,被这小子吼得快耳鸣了。
“你少给我装傻!反正一句话,我死活不会换班级的!要么你就让校长开除我!”
臭小子,居然仗着自己成绩好学校怎么都会留他来威胁我——老姚在心里将他大卸八块又拼装完整。
咳咳,看来只能换个办法了。
“坐下。”一脚将一张椅子踹了过去,用身体姿势示意易帆坐下了再开谈。
易帆冷冷的眇了他半天,最后还是不情不愿的坐了下去。
老姚冷哼了一声开口:“就算你无所谓,也得替人家小孩子想想吧。不是谁都有你这么粗的神经的。”
易帆何等聪明,立刻明白过来老姚知道了他和杭晨微的事。
“你怎么知道的?”
“本来他妈妈都要帮他办转学了,连我说这时候转学等于放弃高考,她都无所谓。最后好不容易把话说开了,才同意说把你们分开两个班,就不转学。我还下了军令状,保证在学校看好人才行。”说到这里老姚叹了口气:“我是早就看出你们有点不对劲了,还居然真给我料中。啊……这都什么事啊。”
易帆木木的听完,别提说话,就连表情都没有了。
老姚继续说:“我思想没那么愚昧,不会给你们上升到惊世骇俗的高度。虽然说你们的确早了点,不过现在的年轻人想法都不同了,没办法啊!再说我这么一路过来,什么事都见识过了。我以前同学,还是我好哥们,就是因为这种事,最后两个人都废了。所以只要在我控制范围内,我不也想逼你们。话说回来,你这小子我算了解,多说废话你根本不会听,我就提醒一句:过刚易折,凡事考虑着细水长流的才好。”
易帆终于缓过神,低沉着脑袋好一会才厘清了思路,闷闷的开口问:“没的其他选择了?”
“没的了!就是这么回事。杭晨微有我看着不会出事,你给我乖乖去提优班,好好杀杀那些家伙的威风,记得自己是三班出身,别给我丢脸就行!”
苦笑着点点头,易帆支着额老半天,等一抬头对着老姚来了句:“谢谢!”
吹了声口哨,老姚翻着白眼调侃:“天要下红雨了!”见易帆起身要走,他连忙说:“喂!还有件事!”
“嗯?”
自抽屉里拿出份表格,递给一脸狐疑的易帆:“喏!这是保送推荐表。对你不错吧!好容易帮你争来的呢!要是办好了,这边学校都可以不来了,那边大学会提前组织保送生过去先上几个月基础课。”
易帆扫了眼,兴致缺缺的扔回给他:“心领了。”
“就知道你会这样。”老姚无奈道,冲着他离去的背影喊道:“我先帮你留着,欢迎随时改变主意!”
***
报到的那天,杭晨微在易帆再回来找他前就走了。骑着脚踏车,慢悠悠经过街道,看着路上悠闲行走的人们,脸上是平和满足的神色,突然间觉得眼睛有些发涩。
离家越近,心情愈发的沉重,却又无法逃离。原本就有忧郁症的母亲,医生诊断后说已发展到轻微的精神症状了。
即便如此,杭秋也不愿意将妻子送去住院治疗。因为,陈音泠的弟弟,也就是他的小舅子陈阮昕,就是被送进院后自杀身亡的。在结婚前,他并不知道陈音泠家族像是遗传般的自杀倾向。每一个身亡的人都被冠以意外或生病的借口,将“自杀”这一难堪的名词掩盖过去。
陈音泠和陈阮昕整整差了七岁,她一直很疼爱这个弟弟。可就是这个弟弟,因为和同性相恋,遭到双方家人的一致反对而被迫分手,进而数次自杀,搞得全家人心神憔悴。就在杭晨微出生后没多久,在抱过自己可爱的外甥后,第二天那个惹人心怜的美丽少年就选择了离开人世。面对受刺激后精神状态时时不稳的妻子,还有和舅舅越长越像的杭晨微,杭秋的人生也陷入了一片泥沼。他渐渐变得不知如何面对妻儿。
然后直到那天陈音泠出事,杭秋在一夜间发现自己的儿子,竟也到了当初陈阮昕离开人世的年纪了。那时在医院,他选择了将一切和盘托出,让杭晨微自己决定人生。
悲惨往事,尤如一只铁手紧紧扼住了杭晨微的喉咙,痛苦得快要窒息。当母亲知道真相的时候,看着自己与舅舅相似的脸庞,是不是将过往与现实交混在一起,忆起弟弟的惨死进而责备自己呢?那无法忘却的痛苦记忆,折磨了她十八年,然后经由他的手再度给了致命一击。
“其实那时候我很同情你小舅舅,没想到他会抗争得那么激烈。出事后……我真的很后悔,感觉自己少做了些什么。我什么都无所谓,就希望你们能平平安安的。你、还有你妈,我不想再看见任何人出事了。你只要记住这句话就好。”
父亲疲惫哀伤痛的请求,一字字捶打在他心上。想承诺,却什么都承诺不了……
他怯懦,他胆小,但他无法逃避家庭与家人。
我该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
整整一个寒假,他都陪在母亲身边,无论她要求什么都点头说好,不敢再刺激她一分一毫。小心翼翼的,将这脆弱的和平假相维持下去。哪怕不真实,也无所谓,这是自己所依恃、拥有的最后的东西了,绝不能失去。
好容易见陈音泠的状态好点起来,第二天他就被告知准备转校。
“这次我一定会保护你,绝对不让那个男人再夺走你。”
在这么说的同时,母亲目光灼灼的盯着杭晨微,仿佛有股不可抗拒的强烈意志在支撑着她。被吓到的杭晨微,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更不用说顶嘴反抗了。陈音泠根本没有期待他的反应,只是一径照着自己的想法行动。
虽然最后因为老姚的劝阻,转学的事取消了,但杭晨微真的在害怕。
或者说,从出事开始,他就身处无边恐惧中。他无法对易帆说出“我妈妈有病”之类的话,害怕被讨厌,一想到可能面对的厌恶眼光就惶惶不安。希望他能喜欢自己,所以只想展现自己美好的一面,将所有丑陋的阴影都藏到身后。
自以为明亮美丽的人生,一夕间看不见光明。原以为唾手可得的幸福,其实就如那镜花水月般不可企及。
我该怎么办?
无数遍的询问,始终找不到答案。
“啊……妈,你怎么在弄这个!”一到家就看见陈音泠在厨房切菜,虽然使的是右手,但需要协力的左前臂上,那道伤口实在触目惊心,杭晨微慌忙接过了菜刀。
轻抚着有些作痛的手腕,陈音泠顺从的将剩下的工作交给了杭晨微。她坐在一边柔柔的看着儿子,语气温柔的说:“我想给你做点好吃的,只要你听话、好好念书,妈妈为你做什么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