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杭晨微已经挽起袖子,打算把碗碟都洗了。结果易帆扔二话不说,抓了人就回隔壁去幸福。
我看了眼水池里堆得快满出来餐具,微笑着对夏非宁说:“今天我是寿星。”然后晃荡着回卧室,横躺着消化晚餐去了。
***
那天最后的时间里,我这样对夏非宁说:“我觉得我爱上你了。”
这个家伙的反应,居然是傻愣愣的瞪了我一分钟。接着,他尖叫着跃起将我扑倒。
这时,我微笑着补充了句:“可是我不敢爱你太深。”
为什么?——他问我为什么,我只能告诉他,因为我不敢相信爱情,所以我不敢爱他爱得太深。
他看懂了我眼中的伤痛。叹息着拥抱着我,然后温柔的吻我。
他越是温柔,我却越难受。
就好像一个有良心的人,拿了别人大笔的钱,主人却不让他还债。我就是那个欠债的人,夏非宁想要的东西我给不起,只能一直欠着。
无法不爱上他吧。
望着这个只对我一人展现万千柔情的人,想要抵挡着不动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我不想将自己的心情强制扭曲,既然爱上了,那就坦率的承认。
可是,即便下定了决心,在了悟心情的瞬间,却无法真正的放开怀抱。
我不想承认,杨理带给我的伤痛绵延至今,却又无法否认。就好像蹒跚学步的小婴孩,在重重摔了一次后,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受一次伤,就为自己加铸一层外壳,渐渐不知柔软为何物。变得越来越多疑,不相信看起来很美好的东西,总担心在美丽表相背后,是满布荆棘的陷阱。
吸气、呼气、再吸气,最后重重吐出气息。我想,我还是无法放开。
那么就只能还是这样了,爱着那人,却又小心拾掇起的感情,不敢放任、担心受伤,将自我抽离了。
但是这样的爱,轻松是轻松了,可终究少了些什么。我不想知道答案,所以努力将头埋入砂砾中无视。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一季炎夏后,迎来清爽的秋天。
有天跟夏非宁聊起,我们相识快满周年了。我问他,第一次在Gay吧见到我时,究竟是什么印象。
他大笑起来,说我那时活脱脱一只放荡小野猫,而且是闷骚在骨子里的那种,一看他就来了劲。他花心思使了不少手段,结果一点都收服不了我,就那么起了好奇心。
我听了有些郁闷,“原来你那时说喜欢我都是骗人的啊。”不过再想想也没什么:“算了,反正那时我也没把你当回事,扯平了。”
“哪有扯平?”他瞪着我,指了指自己心,又指了指我心口,“我这里早就全给你了。你呢?你这里呢?给了我几成,你自己说吧。”
“别这样斤斤计较啦,我除了你,心里根本没别的人了。你不早知道了嘛,还要怎么说啊。”我放软了声调,带了些撒娇的味道在里面。
果然,他就是吃这套,一会功夫就只顾着缠绵,不再追究。
***
接到母亲电话的时候,我愣了半天才明白她话里意思。
我和母亲虽然感情冷淡,不过平时还是有联络报平安。但这次她说起的却是父亲的事。我也是才明白过来,其实他们俩一直有某种联系,和我想象中的绝决割裂有所不同。
父亲肝癌已经到了晚期,最近情况不太好,大概没几天寿命的样子了。
听到这消息的瞬间,我内心一片茫然,不知该做何反应。母亲只是尽最后一点情分,负责通知到我,聊了几句场面话,她就挂了电话。
不讳言,我们父子情淡,这么多年的真空地带,使得我知道这消息后,实在无法激起太强烈的感情波动。就等于知道某处有一个人将死去,那个人又恰好是自己父亲而已。
搁下电话后,我努力搜寻着回忆,试图找出我和他相处的所有细节。但最后我还是找不到悲伤的冲动,最多是一丝怅惘——一个曾在某时期与我最为亲密的人将离开人世了。
想起,当年家中老猫过世时我的悲痛欲绝,再对比现下的心境,不禁觉得有点讽刺。
突然想起毕业时,父亲莫名其妙打来的那通电话。我不确定起来,他当时是否因为自知不久于人世,所以才会想到我。
然后,我告诉他我是同性恋,我永远不会结婚。
我相信我的事情,并不会带给他致命的打击。因为他再婚后又生了儿子——也就是某个我未曾谋面的异母兄弟,所以说,我的性向并不会断绝他死后香火的延续,当然假设前提是,我那个弟弟不是gay。
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去见他最后一面,所以就去了。
走进病房的那瞬间,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人快死了。
黑黄灰败的面容,泛出一股死亡的气息。若不是一早知道了病床号,我几乎不能保证自己会认出这人就是我父亲。
我在边上坐了足足五分钟,病床上那人才缓缓睁开了眼。他望了我很久,总算辨认出了我来。努力要挤出一丝微笑,但这不成功的笑容里,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叹口气,这才发现印象中那人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不知该如何与我相对的病人。
他的确很虚弱,一讲起话来,更有种气若游丝的感觉。我随便在那说些什么,总之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轻松话题,他偶尔接个一句,然后就要歇上好一阵才能聚集起力量。
“你……真的不会结婚?”在我停顿的时候,他费了很大力气,努力将这句话讲得完整清晰。
有那么一刻我内心复杂得差点心软,想着他来日无多,哄他高兴也好吧。不过看着那浓浓期盼的眼神,那些哄骗的话语怎么也出不了口。于是,我老实回答,然后硬生生看着那眸子蒙上了绝望的色彩。即便如此,我也不后悔。
呆了差不多有半个小时,听见有人进来,回头发现是位保养良好的中年美妇和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们,微微一颔首算打过招呼。我留意到那男孩的年纪——八九岁,肯定不止七岁了,那也就意味着——我突然明白,那时的巨变原来一早就决定了,被蒙在鼓里到如今的人,从来只有我一人。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我微微一笑,表示自己的心无芥蒂。
但回头的瞬间我吃了一惊,病床上那人正以难以明了的目光看着那对母子。这种眼神……我不禁微微皱眉。
不想费心去猜疑什么,我识相的起身告辞。
临别我对他说,过段时间我再来看你。其实内心里,我隐隐知道这是最后一面了。
他虚弱的道了声“再见”,定定的看我一眼,然后就靠着枕头闭目养神。
在病房门口我回头望了一眼。那一眼,印刻下了他留在我心中的最后一个画面。
在老家我住在母亲和继父的家里。继父的小孩今年刚考上大学,到外地上学之后,家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母亲没有去探病,不过她还是问了我两句关于父亲的事。知道他时限将至后,她心情低落了一阵,但依然没说要去探病。
即便如此,第二天父亲死讯传来时,我还是被小小冲击了下。来得太快了点,比我心理准备的更快。我隐约猜想到,或许是我的出现让他某种程度了却了尘念,可以放心离去。这样的想法太沉重,所以我拒绝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