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离合,真的就如云烟过眼。中国人说缘深缘浅,外国人说都是上帝的安排。总之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就是了。
“金钟实学了这么多年的汉语也就算了,梅琳怎么也这么快就走?”
“她是交换生啊,只待一年的。”
这样说起来,梅琳还是跟他同时入校的呢。沈雨浓想想,忽然觉得不妥:“她走了,李嘉怎么办?”
汉语角刚开始的时候,梅琳倒是经常来找他,她的家教伍依兰又跟沈烟轻很熟,沈烟轻虽然对她不怎么地,但他寝室里的都岂是吃素的,见着个外国美女还不赶紧上?这么一来二去,凭着错综复杂的裙带关系,她那种粗线条的傻大姐个性竟然跟他们寝室的其他人搭上了线,似乎一片兵荒马乱之后,尘埃落定,居然是谁也没想到的黑马小弟李嘉胜出!跟美人越走越近,交头接耳,似乎就是那么回事了。
徐老大悲愤之极歌以咏之: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李嘉?那个小男生?”李嘉本来年纪就不大,个子也不高,在他们眼里就是个小男生。“他跟梅琳只是朋友啊。”
“是啊,朋友。”沈雨浓捉狭地对他眨眨眼。
“是真的。”反而是艾可礼对他很认真地一点头,不像平时开的玩笑,“普通的朋友。梅琳对我说的,她有男朋友在英国。
后来沈雨浓把这事跟他哥说了,沈烟轻想了很久,忽然就悄悄地握紧了他的手,脸色变得很难看。
***
天又开始热了。他们有个比喻,武汉就像一口锅,下面的火从四月就开始点着,然后慢慢地烧,闷热而持久,到了八月空气都沸腾的时候,人就像那热水里的青蛙,就再也没力气蹦了。
而四五月间,正是香蕉上市的季节。
陈宪和沈雨浓虽然不是香蕉的忠实爱好者,但有得吃又有得玩的机会当然不会错过。所以这时间陈宪最常跟沈雨浓说的就是特拿腔拿调的一句:“雨儿,咱吃香蕉去?”
沈雨浓大多数时候会很配合地给他一个甜笑,一点头:“好。奴家这就来。”
这一唱一和能把路过的人都恶心死,两人还特能恬不知耻自得其乐,手拉手开开心心地往那地方赶。
一般来说,这种时令水果最密集出现的地方,除了果市,就是医院了。一到地头,打完招呼,沈雨浓还能做做样子地对病人致以礼貌的关心和问候,陈宪那厢已经极其自觉毫不客气地从床头柜拿了两个过来,给还在做两人份客套的沈雨浓塞一个,自己掰一个,开动。
李隽有时看不过去,会说他们两句,陈宪嘴巴里塞满了,还能用委屈的调子伸冤:“我们这不是怕太多,烂掉了吗?你是不知道,那天我们看了埃塞俄比亚的报道,心里多么难过。浪费,可耻啊!我们要杜绝浪费!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在浪费之前吃掉!”说着,一转头,对病床上看他们表演的彭慧长叹一口气,“彭妹妹,你是不知道我们这样经常赶来,有多么辛苦啊。路上车又多,灰尘又大,太阳又毒……”
“是是,您好好歇歇,喝口水。真辛苦你们了。”彭慧给他捧过杯水,他接过来,看了看,问:
“我能要那边的醒目吗?西瓜的就好,谢谢。”
李隽一脚踹过去。两人闹成一团。
沈雨浓看着彭慧开心地笑,吃完手里的香蕉,悠闲地自己倒了杯醒目,坐过来:“现在好多了吧?”
“嗯。”彭慧望着他,眼睛还是亮亮的,只是已经不再容易含羞地调开目光了。沈雨浓心里一阵轻松。
“医生说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大概下个星期。”
“那就好。住院都住得闷死了吧?”
“还好。我们班同学都经常来,宋老师也来过了。否则我的香蕉哪劳动得了你们两位帮我消化?”
居然还特得意地回笑。“那那位呢?”眼光一抬,飘向正夹住陈宪脖子猛打的仁兄。
“你不是知道的么?还问什么?”含羞带怯的一眼,小声地答,都没敢往那边看。
沈雨浓笑:“知道的和我问的可不是一回事哦。我们知道现在上课都得认认真真地记笔记,因为他每天一有空就来,连课都不上了。我们还知道守夜的值班表已经打乱了,到现在都搞不清到底谁来,因为不管谁来他都在,人家都不知道还要不要来了。我们还知道那天晚上他背你出去的时候,把脚扭了一下,当时太急了都没感觉,后来才发现,都没机会问他好了没有。还有,重点是这里……”摸摸左胸口,“感觉如何?”
彭慧被他问得脸都红了,扭开头,好一会才答:“已经好了……他的脚。早上他还背我到下面的花园去了。后来我说我想出去,他说他去问医生,然后去借辆车搭我去游乐园……”
等两个人走之后,李隽刚在彭慧床边坐好鼓足勇气要说话,楼下忽然传来陈宪狼嚎般的唱词:“……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啊……雨儿,明儿咱还来啊。”
两个人顿时面面相觑,无比尴尬。李隽咬牙切齿,把个陈宪咒了三百六十遍。
阑尾炎也算不上什么大病,除了病发的时候让一群人手忙脚乱了一通之外,做了手术慢慢也就恢复了。彭美人这场病,让98中文版又徒增一对神仙眷侣。
从此二人玉兰园中,金桂树下,笛箫协奏,琴瑟合鸣,简直被传为一时佳话。李隽一年来辛辛苦苦追追寻寻终于得偿所愿,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爽到两眼时常胡乱发光一脸经常胡乱傻笑,陈宪被他刺激得也受不了地哀号:“春天在哪里啊春天在哪里?我的春天啊……”
可是李隽美妙的春天终于被打了岔。当爱情降临的时候,往往要面临友情的危机。只不过,这个危机,不同以往。
某日,陈宪从春意满怀的李隽身上忽然想起了某人对他说过的话,本来只是以为一时间的玩笑后面忽然跳出了个魔鬼,把他吓得把李隽拖进了寝室。
李隽听他念完,愣了一下,摇摇头:“不行,这样听根本听不出来,你给我写下来。”
陈宪拿了笔,快速地在纸上一挥而就。
李隽注视着那四行字半晌,呆呆地看他:“你真的猜不出来?”
陈宪也看他,一样的迟疑:“我……不敢猜。你说吧。”
李隽费劲地咽了口口水,拿起笔,在那四句诗上轻轻地划下一条短横线:“我不懂诗,但从刚才听你念,到现在看,我就只听到看到这两个字。你呢?”
“一样。不过不是当时听出来的,是后来实在纳闷写下来,看了好半天,才发现的。”
两人相视一眼,忽然觉得比起刚才的难以置信,更有一种惶恐涌上心头,呆滞无声半晌,李隽喉咙里干干地说:“他是跟你开玩笑的吧?”
“看他的样子,还有军训时,还有现在,他跟谁在一起的时间最多……你觉得是玩笑吗?”
“如果是真的……怎么办?”
“你说呢?”
“我……”李隽忽然觉得很混乱,这个发现太让人意外了。明明就是常常见到的两个人啊,跟他们都熟得不得了的两个人,竟然是这种关系?这实在需要时间调试。
好一会儿,陈宪小声地开口了:“我大概没办法忍受。如果只是男人喜欢男人,我已经受不了了,何况他们还是……太不正常了!简直就是变……态!不不,我受不了这个。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