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讲完了,口干舌燥,赶紧拿那杯快冷掉的咖啡补充一点水分。噫!冷咖啡真难喝!
在他话音落下之后,房间里竟有十几秒的寂静。每个人好像都很入神。莱特一脸沉思,看不出在想些什么。沈雨浓看着他哥,心里由衷地发出感慨:真能掰啊!你不当记者去写小说也一定很赚!梅琳是听故事听得呆掉了,虽然不是每个字都听懂了,连猜带蒙也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正对个性十足的沈妈妈无限神往中。
“很精彩,你的故事!也很动听。”莱特终于说,但脸上并没有流露与他的话相衬的表情。“虽然有漏洞,但总归听起来算是个合情理的故事。”
沈烟轻放下杯子,冷静地微笑:“您不信吗?”
“我是个习惯讲证据的人,尤其是在面对我的工作时。”莱特的目光依然很锐利,如同那天在武广上看他的眼神,“主观上相信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你的讲述里我也找不到可供支持其真实性的证据。你说到的那个医学实验室,在我们的调查中并没有出现过。哪怕一次也没有。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沈女士跟类似的个人或机构有联系。”
“看来您很相信您委派的调查队伍。”沈烟轻也不反驳,只是了解了的点点头,“不过我说过我妈妈认识的人很杂,有些人和事并不是普通的调查能够发现的。更何况是在这种人体实验还没有获得法律支持的当时,敢于公开的决不会是这样的私人机构。”
“我说了,即便你的讲述是事实,没有证据也是枉然。我现在可以确切地证实沈雨浓先生的父系血统,而你那边的母系似乎则还不行。所以这个近亲是否成立,我想很遗憾……”
“莱特先生,并不是所有不合情理的事都是不对的,也不是所有没有证据的事都是不真实的。”这回打断他的是沈雨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难以解释的现象,难道都是虚构的么?既然这次的焦点是我,那么我希望我的意见也能起到作用。那代表我本人的意愿。我很能理解你们为我的身世做的各种努力和调查,虽然有点不礼貌也很不领情,但我仍要说,我一点也不为此感到高兴。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也不想改变。我认为认祖归宗这件事其实只对一个人有好处,那就是拉夫公爵本人。他也许是因为愧疚,因为悔悟,或者孤独,才想把我接回去。他是为了满足他自己,却企图破坏我的现状。坦白说,如果我小时候还曾经想象过,那么现在的我已经不在乎什么身世。我的家人朋友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他们。他们带给我的快乐和满足让我很安心地生活在这里。”看着莱特似乎要说什么,他摇摇头,“你想说我现在还未成年,所以即使不愿意也无法自己作主是吗?那么请问,您可知道我的生日?”
“是的。”莱特翻开卷宗,“7月25日……这个月?”
“不错,还有二十天我就满十八岁了。”他也没有笑容,相比沈烟轻刚才的声情并茂,更像在陈述一条规则。“我相信您的效率再快,也无法在这二十天内办齐所有的手续把我弄到挪威去。”
斩钉截铁的口气,让沈烟轻都为他喝了个彩。不错,说了这么多,其实他们的胜算就只是靠这个而已。时间本身,就帮了个最大的忙。想不到他还没来得及跟沈雨浓说,他已经自行领悟到了。
对面的两个人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梅琳有些怪异地看看莱特,想说什么还是没说。
“成人了……的确,你将有摆脱监护人的权利。站在我私人的立场,说实话我很理解你目前的抗拒心理。”莱特望着他,目光里竟忽然有些同情,缓缓地说,“不过,我必须很遗憾地告知阁下,对于成人的年龄界线,挪威和中国的有所不同。我想沈女士应该也是知道的。只是她忘了,如果能证明拉夫公爵对你的直接监护权,证实了到目前为止的监护错误,你的中国国籍是不成立的,可以说是自动作废而改回挪威籍。作为挪威公民,一切自然也是依照挪威法律来执行。中国的成人年龄是18岁,而挪威的——是21。也就是说我们的时间足够。你放心,最近中国政府机关的办事效率提高了很多,当然即便再官僚些,半年也够了。何况事关皇室,我国官方也会私下里对他们通气,尽力疏通,力图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件事办完。”
呆若木鸡。像是以为一直踩在坚实的土地上,忽然才发现这不过是山顶的浮雪,于是摔下来,四分五裂,粉身碎骨。
最有把握的筹码被他三两句话地化整为零,连沈烟轻都愣住了,一时间竟宁愿相信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莱特眼见着他们遭受措手不及的打击,呆愣当场,也没多说,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去煮第二壶咖啡。梅琳虽然几乎没怎么说过话,但身在现场,听了这么多,再白痴也明白这对兄弟的意图。其实是同情的,但是又没办法。她是助手。莱特的,拉夫公爵的,这件事的。一开始就是。她做不到情理之外的公允。也没这个能力。
只能一边同情,一边加害。
她默不作声地去冰箱找了盒冰红茶,想给沈雨浓倒杯水——其实这不太礼貌,因为这不是她的房间。但她觉得自己必须要去找点事情来做,她无法单独面对这两个人。在她的身份揭穿了之后。虽然她以前觉得问心无愧,但在今天,她忽然开始有些不安起来。
在最初知道这件事之后,她是主动请缨要来帮助拉夫公爵夫妇寻找失散多年的孙子。她觉得这是在做好事,让失去联系的亲人重新团聚在一起。况且,她对奥齐和阿尕的爱情这么崇拜和羡慕,连带着他们的孩子,她也觉得有种莫名的仰慕。多想见见,认识,成为朋友。似乎这样就能跟她崇拜的对象更近了一些。从而得到勇气,走出自己的一步。
有些人天生是贫民。有些人天生是贵族。
只是,黄金的牢笼,和荆棘的牢笼,都是牢笼。都让人有破除的渴望。
梅琳终于倒了杯冰茶放在沈雨浓面前,想了想,又倒了杯给沈烟轻。不过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相视无声,只在彼此的眼神中觉察到那种隐约的绝望。
“哥。”沈雨浓轻轻地用家乡话叫他,忧虑。
“我们还没有输。”沈烟轻对他缓缓地摊开手掌,他无声地将自己的手覆上。握紧了的两只手带来了力量。“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就没有输。”
莱特也回来了,看着他们的样子,并没有流露出特别的表情。
“两位商量好了吗?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当然。”沈烟轻抬起头,用一种足以让他吃惊的自信口吻说,“求证还没完呢。刚才我所说的沈雨浓是我妈妈所生,您并不能提出确实的反证。”
“但你也没能提供相应的证据。”
“就算这是个假设好了,先生。”沈烟轻安然地带着他那几乎成为面具的微笑,“既然是假设,那就有其真实的可能。”
“你的意思是?”
“律师先生,我想你们的工作不是要等待证据,而是去主动寻找。”
“很抱歉,我只为我的雇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