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叫了我一夜,老妈眼睛都红了。
这些年辛苦你了,小烟。她一直这样跟我说。我苦笑了一下,这有什么,我弟弟啊。
那句话翻腾在胸间,硬生生地给我咽了下去。算了,她能回来一次,我已经很知足了。
玲姨看到我回来,赶紧让开。我坐在他床边看他,他已经醒了,微微开着的眼睛一看到我,就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哥。”
我摸摸他的额和脸颊,还是有些烫手。“怎么搞的?我才走一天,你就给我病了?不是告诉过你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的学习紧成这样都没敢病一次。”
“哥,我数学考试拿了90分。”他只管说他的,根本没理我。
“好厉害。”我只好给他个赞赏的笑,捏捏他的手,“你病没好,别说太多话。”
“恩。”他是累了,望了我一会儿,又闭上眼睛。我刚想让玲姨拿杯水来,他又叫我,目光小心又渴切:“哥,你只待一下就要走了吗?”
我看了一眼旁边的老妈,柔声说:“不,今晚我在这里陪你,等你病好了再回去。”
他握紧我的手,终于安心地睡了。老妈看到这里,眼角都湿了,抽了张纸巾过来,又说:“他昨天看到我都没告诉我考了90分。”
那是因为告诉了你你也不知道他这90分的含义。你恐怕连他跳了级都不知道。我看了她,最后只是安抚地笑笑。
一直在他身边坐到天黑。老妈压低了声音问我现在的情况。其实她回来过几次,但每次都没赶上我在家的时候,从世界各地带回来的小礼物是交到了我手上,可是没见面就是不一样。我们在小雨身边说了一下午的话,从小到大,我从没像今天这样跟老妈开诚布公并且用平等的口气侃侃而谈,讲了这么多的话。这些年我们成长中的大事都一一讲给她听。她毕竟是受过西方的教育,又常年在外跑,完全把我当朋友看待,有时还会害羞地笑,像个小姑娘。我问她有没有遇到合适的男人?如果能嫁就再嫁一次吧。她说,合适的男人,已经给她错过了。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她指的就是老爸。
两个人相爱,是不一定要在一起的。只要心里想着对方,无论在哪里,就跟在一起一样。她最后说。我看着她脸上宽容的成熟的笑容,心说,我妈果然是个美人。
老妈从昨天回来到现在都没好好休息过,吃过晚饭,我让她赶紧洗洗睡吧。她去摸了摸小雨的温度,又嘱咐了几句,休息去了。我让忙了一天的玲姨也歇着去,端了她特意熬的白粥,把小雨摇起来喝了一点,又喂他吃了药,让他重新躺下了,才去快速地洗了个澡。
从浴室出来,他睁着眼躺在那里,知道他睡不着了,随便找了件外套披上,坐在他床边陪他。
“看录像好不好?”我问他,他就呆呆地看着我,点了个头。他喉咙都哑了,不能多说话,还是找点可以大家一起消磨时间的事情。
我拿出盒王烨那儿拿来的带子,周星弛的,他极力推荐,说不可不看。
我把他扶起来,枕头垫高了,他忽然就搂着我的脖子说;“哥,可不可以靠着你看。我不会传染你的。”
我也没多说,直接爬上他的床,抱着他靠着那个枕头。他软软地躺在我怀里,就像一只乖到极点的小猫,头歪到一边,露出柔白的颈项。
“觉得不舒服就马上跟我说,知道吗?”我冲着他的头顶又多嘱咐一句,他“恩”了一声。
电影很好看,我们笑得半死,他笑得滑到在我的臂弯里,说不出话来。就这样又笑又闹到片子结束,他出了一身汗,我给他换了衣服,摸摸他的温度,已经不这么烫手了。
“好了,再睡一觉,明早起来就好了。”
“哥,我想跟你睡。”他明明病都好多了,还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扯着我撒娇。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收拾了一下,熄了灯,又爬上他的床。他快乐地重新偎进我的怀里,我根本还没躺好,一闪神,两个人撞到了一起。其实并不重,只是那个感觉让我身体一僵。
黑暗中,他捂着嘴问:“哥你要不要紧?”
我极力忍住想拿舌头舔舔酸麻的唇的欲望,极快地说了声:“没事,快睡吧。”
好不容易放松了身体打算睡了,他又冒出问题来:“哥,你说白晶晶在至尊宝心里留下了什么没?”
“不知道。”
“可是他们就这么分开了?好可惜哦。”
我干脆装睡,不理他了。他今天睡太多,病又好了大半,这精气神我可比不了。我是真的累了,电影看过了就算,谁还去想那么多?
可是,当我后来站在那一排婆娑的梧桐树下,他在黑夜里绝望而悲戚地对我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呢?为什么?你的心里难道就没有留下我的眼泪吗?眼泪啊!哥——”时,我不是没有想起今夜的。
想起这个孩子对我说,他们就这么分开了,好可惜。
我当时的眼泪,不仅在心里,还渗透了四肢百骸。
第八章
第二天回到学校,寝室里一个个贼兮兮地凑过来:“昨天干什么好事去了?有美女邀约都不告诉哥们一声,太不够意思了啊!”
“你们在说什么啊?”我莫名其妙地望着这群忽然发春的家伙。
“嘿,还装傻!我们昨天可全听见了,那个声音哦,小方,那成语是什么来着?黄莺出谷,对不对?”
“对,对,脆生生的一口一个‘小烟’,‘下午能不能请假?’,哎哟,听得我骨头都酥掉了。说,是不是哪个相好的趁同志们都熟睡的时候找上门来了?——哎哟,还打人?罪加一等……哎,哎,你还来真的?”
我管你,挨个敲过去:“打死你们这群淫货!那是我妈!相好的……再给我听到有你们好受的!”
“不对吧?”一个个全愣住了,“你妈的声音有这么嫩吗?别为了逃避人民仇恨的目光而掩埋事实真相啊!”
“切!有机会给你们——”
“小烟。”正说曹操,曹操到。那群色中饿狼呆楞楞地把目光从我身上转移到门口。老妈笑盈盈地站在门边:“哟,还真热闹啊。我方便进来吗?”
“进来吧。”把搭在肩膀的一只手甩开,我过去把她拉进来。对着全场大声说:“看清楚了,这是我妈。”
“小烟,你这么大声做什么?”老妈笑着拍了我一下,跟同志们一点头,“都是小烟的同学吧?大家好,大家好。”
“阿姨好。”这回都乖了,一个怪相不敢做,老老实实地打招呼。
开头的那个一抓脑袋:“哟,这真是阿姨啊?烟轻不说,我还以为是他姐姐呢。”
小方立即跟上:“哪儿啊,我就当是他以前的同学来着。”
“你们这些孩子,尽开阿姨玩笑。都一把年纪了,真是。”直把老妈说得笑不见眼,把手里的水果一提,“来来,吃水果。从印尼带过来的,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那帮人欢呼一声,不客气地拎着水果散开了。
我把她带到外面说话,她还边夸:“你这些同学真不错。”我对天空翻了个白眼,心想善良的羊总是这样容易被善于伪装的狼群欺骗,幸亏这是只漂流羊,由得她去吧。
小雨病好了,她明天就又得走。我很习惯地点点头,说没问题,您就放心上路吧。她又说了几句肉麻话,什么妈妈对不起你,让你一个人担了一个家,什么妈妈最爱的就是你们,不管去到哪里都会想着的;什么学习太忙要注意身体,要是你也病了,妈妈就是揪心地疼……我赶紧打住她,说行了行了,都这么些年了,早就习惯了。刚说完,她眼睛又红了。拿出一个存折塞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