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尚琦在这里怎么气恼,李慕星这时可是很惊诧地看着面前一身红衣的人,忍不住道,「啊,怎么是你?」
尚香把他带进了后院,却没进自己的屋子,而是到了尚红那里。李慕星自然是见过尚红的,当日就是他把尚红身上的绳索解开,那时他也隐隐猜到尚红能逃出去的机会极微,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尚红后来的经历。只是这时见着尚红一脸的苍白,便猜出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心中竟生出一股怜惜。
尚红见到尚香带了人进来,只是一脸冷漠,待看清了李慕星的脸,他一怔之后脸色却缓和了,这张脸他自然也不会忘记,自从落入这火坑里之后,这个人是唯一帮助过他而没有索取回报的人。
「你们认识?」尚香也有些吃惊,旋即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笑了起来,「那便好。」说着,他把药包往尚红面前一扔,又道:「尚红,这药便由你来煎了。」
尚红脸一变,正要把药包扔回去,这时李慕星却咳了起来,他观了观李慕星的气色,道:「气虚痰瘀,咳中带喘,可是得了风寒所致?」
李慕星怔了怔,望着尚红的眼光更加惊异,道:「正是。」
「你是没有及时就医,还是为你诊治的大夫是个庸医,竟让一点小病拖成这样?若不介意,可否让我把一把脉?」
李慕星对上尚红的眼,见那双细长的眼眸里却仍跳动着当日所见的微弱炽焰,便有些失神,不自觉地伸出了手,让尚红为他把脉。
尚红半眯起跟眸,仔细探脉,两个人一个失神,一个入神,竟没有发觉尚香这时悄悄退出了屋内。屋外,秋意甚寒,尚香拉了拉衣服,回到了自己的屋内,一眼看到了摆在桌子上的两坛酒,酒坛是满的,可封口却有被拆过的迹象,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倒了一杯酒,尝了一口,熟悉的兑了水的感觉,让尚香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完了,他便又唱了起来。
「人生好比一团雾,谁人清醒自讨苦……」
到底是酒苦,还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的滋味苦,谁能分辨得清楚。
「活一天……酒一壶……」
他只要有酒就够了,今日有酒今日喝,明天喝什么谁还去管他。
是了,他可不能喝醉了,等下还要找李慕星收诊金,那样又能多喝几天酒。好好的日子,还是留与别人去过吧。
***
李慕星从尚红房里出来,手里拿着尚红开的方子瞧了几遍,自然他是瞧不出什么门道的,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却相信这张方子能够治好他的咳嗽。或许是因为尚红的眼神吧,在写方子的时候充满了自信,那不是一个小倌应有的眼神,倒更像是意气风发的骄子,想来原本也应是一个肆意挥洒的人,只是落在这等地方,可惜了。从尚红的眼睛,他突然想起了尚香的眼睛,那么美丽,那么能夺人心魂的一双眼睛底下,原本应该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李慕星这么一想,便又有些出神了,尚红与他说话他也心不在焉,没讲几句便告辞了。
出了房门,只走了几步。他便见着前面假山石上,尚香正拿着一壶酒半倚半坐着,两只脚悬空地摇来晃去,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李慕星走过去,迎面扑来的就是混杂了酒味的浓郁香气,他皱了皱眉,拿过酒壶,道:「你这人……酒是怡情物,哪有你这般喝的?」
尚香手里失了酒壶,这才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抬起那双已有七分醉意的丹凤眼,嘻嘻笑道:「大口也是喝,小口也是喝,天晴也是喝,天阴也是喝,开心也是喝,难过也是喝,我爱怎么喝便怎么喝,不行吗?」
「你爱怎么喝便怎么喝,我自然管不着。」李慕星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气恼,难得他有心照应一个人,可是这个人却不领情,拿酒不当酒地喝,想来先前给的那张银票,只怕也没拿去干正经事都做了酒钱了。
想到这里,李慕星转身便要走,尚香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李大老板慢走……先把尚红的诊金与身价给了……」
「你……」
李慕星胸口一阵气闷,猛转过身来正要说话,却忽见尚香摇摇晃晃从假山石上跳下来,大概是酒喝多了,脚下站不住,腿一软人便往前摔,李慕星赶忙上前两步一把接住尚香,恼道;「你怎的不小心些。」
尚香软软地瘫在李慕星的怀里,抿着唇轻轻地笑了起来,望向李慕星的眼睛明显已经对不上焦距,可是嘴里却嘀咕着:「……唔,一共是十五两银子,拿来……」
李慕星胸口又是一闷,来不及说话就咳了起来,尚香勉强扶着他的手臂支撑起身子,一只手在他的胸口拍着顺气,一边道:「这么大的人了,还着凉,真是不懂照顾自己。」
他眼里带着醉意,语气亲昵,让李慕星一阵不自在,可是心里却奇怪地涌上一点点暖意,好象有种亲人般关怀的感觉,见尚香扶着自己的手臂仍是禁不住往地上滑落,不由抱住了他,柔声道:「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这个人,想不到喝醉了倒比平常可亲得多,不搔首弄姿时的模样,也顺眼多了。
尚香倒似没听懂李慕星的话一般,全身的重量都放在李慕星的手上,他自己却是伸着手,只是嘻嘻笑着:「不许走,拿钱来……堂堂的李大老板,总不能……不能吃白食……」
李慕星这时也不气恼了,只是哭笑不得,看着尚香有些耍赖地揪住他的衣襟,死死不放的样子,着实没有办法,只好掏了约莫十五两的碎银,放在尚香手里。
尚香拿了银子,便松开手,冲李慕星妩媚一笑,道:「大爷您走好,下回再来。」
他一向称李慕星为李大老板,这时突然改喊大爷,倒让李慕星怔了怔,不知道怎么心里便有些不舒坦,尤其是看到随之而来的妩媚笑容,就更不得劲了,原本抱着人的手也就松了一松,尚香便这么软倒在地上,蹭了蹭干枯的草皮,居然睡了。
「你睡在这里,不也是要着凉的么。」
李慕星嘀咕了一句,弯腰把人抱起来,向着尚香的屋子走去。这是他第二回进尚香的屋子,前一次还没注意,这时才发现尚香屋子里的摆设家俱竟比尚红屋子里的还要朴旧,一股的阴寒,而且满屋子都是浓郁的香气,让他闻着总觉得难受,于是便将四面的窗子都开了,让阳光透进,将香气散掉。
躺在床上的尚香翻了个身,嘴里咕哝了几句,李慕星靠过去仔细一听,居然还是「拿钱来」之类的话,突然心里觉得好笑起来,心念一起,又拿出一块碎银在尚香手边碰了碰,那只手立刻抓紧了碎银,把李慕星吓了一跳,一抬头看见尚香仍然睡着,那双美丽的眼睛虽然闭上了,可弯弯的眼睫毛却翘得极为好看,李慕星看着看着,便有些好奇起来,那层厚粉下究竟是怎样一张脸。
床边便有脸盆架,有水,有毛巾,李慕星忍了又忍,终于忍不过那份好奇心,将毛巾浸了水,坐在床边正要为尚香擦脸,忽听得门外传来一声呼叫。
「尚香师傅!」
李慕星一惊,当下收回了手,刚站起身,便见一人从门外走进来,两人一照面,都是认识的。
「尚琦相公!」
「李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