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直做恶梦?”
“是啊,吓醒了就睁眼到天亮。”
“那不行啊,你要跟他谈谈。”
“……他吓得那样。”
”不忍心不行,不然带他去心理科咨询一下。”
“……有那么严重吗?”
“就是觉得还不是特别糟才叫你去心理咨询处,严重的话要看精神科了。”
“谁分得出啊,我不想筱年以为我当他精神有问题。”
“老兄啊,都不行,那你要怎样?”
“……我再想想吧!”
忻楠皱着眉放下电话,看来雅泽也没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他记得雅泽出事的时候,反应与筱年完全不一样,一动一静,根本没有可比性与借鉴性,当初那个人只需要有足够的力气压制住雅泽便行。
问题是,筱年只不过是睡不着,其他时候他都安静得很。
话说回来,忻楠若有所思,雅泽如今倒真表现的若无其事了,可是有些伤真能完全痊愈不留下任何痕迹吗?忻楠不相信,让心理医生去把血淋淋伤口再挖出来,说是去脓去腐……以前他就不喜欢!
到了晚上睡觉前,忻楠终于想出了一个他能接受的最温和的方法:跟筱年一起睡在沙发床上,那沙发拉出来比忻柏以前睡的下铺要宽很多,挤一挤很够两个人躺下了,何况他们两个都不是胖人。
筱年有点困惑,也有点踌躇。
忻楠想了一天怎样措辞,最后还是实话实说:“你不能总是做恶梦,一晚上只睡三两个小时也不行,一定要快点把这种情况解决。”
筱年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一起睡就可以不做恶梦了吗?”言下之意是承认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很久了。
“你做恶梦是因为你害怕吧?”忻楠说。
筱年没说话。
“晚上一个人当然会害怕,两个人肯定会好些。”
忻楠刻意忽略害怕的原因。
“……而且你一做梦整张床都在格格响,我也睡不好。”
看到筱年脸上现出一点愧疚,忻楠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特意把睡觉的时间拖晚一点,而且也没有再带随身听上床,而是关了灯跟筱年一起躺在床上东拉西扯的聊一会儿天。
“你现在画画儿学到什么程度了?”
“……还不好。”
“季雅泽说的吧?你别不自信,他只是嘴巴坏,如果你真的不行,他连理都不理你。”
“雅泽哥说我资质一般,只能靠多练习。”
“资质好不练习也没用啊。”
“……他是嫌我有时候不去上课。”
“嗯。讲到这个,我要去找找你们老师,后面可能要麻烦老师补补课。”
“……”
“你害怕啊?”
“……没。”
“你别担心,功课我会教你,不会拉下很多的。”
“嗯……”
筱年这些天都只能平躺着,其实很辛苦,腰背酸胀,也只能用左手垫到身下稍许压一压。忻楠侧着身把一只手伸到筱年的身体和被单之间,顺着他腰和脊椎两旁的肌肉微微用力按着。筱年闭上眼睛,轻轻舒了一口气,温热的纡解的感觉,好像总是紧绷着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忻楠哥忘记拉上窗帘,淡蓝色带着凉意的月光透进来,房间里就没有黑的那么可怕。何况,身边还很近的挨着一具身体。
忻楠哥的身体,温暖的,散发着安全感。
筱年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忻楠一直半睡半醒着,恍惚中感觉身边有点躁动,他一个激灵睁开跟睛,听见身边筱年的呼吸急促起来——果然又开始了。
筱年下巴有点抬高,暗淡的光线中可以看到他痛苦皱紧的眉,不安的表情……忻楠毫不迟疑地侧过身将他搂在怀里,轻轻拍抚着,喃喃低语着:“不怕不怕……没事了……哥在这里陪着你呢……乖孩子不怕……哥一直在你身边呢……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走开……我们筱年儿乖乖地睡觉呢……什么事儿也没有……乖……”
一边絮絮低语,一边轻轻地有规律地拍哄着缩在身边的小人儿,忻楠小心地观察着怀里孩子的脸。可能是温和笃定的声音单抚了梦里的不安,筱年的喘息声慢慢安静下来,表情也放松了一些,嘴唇蠕动了一下,眼皮半张开来,迷惘地望着黑暗中把自己抱在怀里的人。
别醒过来!忻楠在心里念叨着,继续睡!继续睡!仍然不动声色地拍着哄着。
筱年慢慢又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他的呼吸变得绵长起来。
谢天谢地!忻楠松口气,土办法还是有用的!他看了筱年片刻,心里很高兴,终于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这一觉筱年睡得很沉,到早上九点多才醒,忻楠也没有叫他,由他裹着被子在沙发里睡得香甜。
筱年在牛奶粥的香味里醒过来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亮堂堂地从高高的窗框里照在被子上,今天气温明显升高,暖和得很。筱年坐在沙发上,有点呆呆的。
忻楠进来的时候,筱年迷迷糊糊抬起头来,问:“我昨晚,有醒过吗?”
“没有,”忻楠微笑,“昨晚你表现很好,一直睡到现在。”
“是吗……”筱年愣怔地望着他,昨晚,好像有梦到什么,不过他现在怎么也记不起来。
***
时间是永不停站的列车,穿过白天和黑夜。你可能发现自己在一个大雨如注的古旧车站哭泣着上车,以为会带着失落和痛苦走到永远去,结果却发现自己在一个开满鲜花的明媚乡村找到了终点。
筱年觉得这个有着高高屋顶和充沛阳光的旧房间就是自己心目中的理想终点。
他可以坐在这里看着窗外的阴雨晴明,看着云卷云舒、落雪飞花,就这样看一生一世不厌倦,也不会再有任何的不满足。
反正忻楠哥再没有说什么他应该更开朗更活泼更独立更具反抗性之类的话。
他喜欢听忻楠哥说话,看他露出灿烂笑容夸自己又乖又可爱就感觉幸福流过心底。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真实感才一天一天增加,忻楠哥是他小小世界里的全部光明……
后来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忻楠无可奈何地说:“这样也不错,你现在是画画儿的人,学艺术多多少少性格都要怪僻一点。你看你老师那么容易暴躁的人,也没有人说他脾气坏,还夸他有个性,有艺术家的气质。”
季雅泽一反常态没有开口,只是狠狠吸了一口烟,面色阴郁。
那是一个星期天,忻楠送筱年到雅泽家来补课。雅泽的家就在美术教室上面的阁楼里。
“你自己画,我们到门口走走。”雅泽站起来对筱年说。
忻楠跟上去轻声问:“喂,怎么了,情绪不佳?”
筱年端坐在板凳上一声不吭,他在画一堆静物。
他知道怎么了。昨天晚上上课前他想上楼把画板拿下去,听到季雅泽跟一个人在说话,阴暗的走廊里没有灯,筱年站在梯级下,隐约看到季雅泽猛地把那个男人推到走廊墙壁上按着他,然后很凶狠地吻他。
那男人比季雅泽还高半个头。
筱年心“咚咚”乱跳,立即退回教室,过一会儿,才再出去。那人已经不见了,只有季雅泽独自站在楼梯上。接下去一整晚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季雅泽是同性恋。
筱年把这事反复想来想去,觉得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忻楠哥知道吗?他跟季雅泽那么好。
如果知道……
但忻楠哥肯定不是的。
他跟安宁谈了那么久的恋爱……以后他说不定还会爱上另一个女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