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楠皱眉,“那你也好好跟他说啊,那么凶干嘛?”
雅泽意外,“我凶吗?”
忻楠苦笑。
雅泽这个人,就是这个样子!转回头背着筱年,他又悄悄问忻楠筱年最近情绪怎么样,也不是不温柔的,你说他对人好还是对人坏?
忻楠说还不错,除了第一天回家看起来有点情绪低落,后来都安静温顺,常打瞌睡,忻楠觉得这是好事,睡眠可以恢复体力,醒着时跟他说话都应的,笑容也比以前多,虽然不是什么畅快出声的大笑。
“看起来好像把以前的事都忘记了,”忻楠说,“能忘了最好。反正我们也不想再谈那些。”
雅泽靠在走廊里抽烟,眉眼朦胧,看起来没他那么乐观。
“有什么不对?”忻楠问。
“……我以前去看医生的时候,”雅泽说,“他说把事情埋在心里不是好事情,非要把它挖出来,一次不够两次,直到能够面对面看着它,觉得它不会再伤害你,事儿才算结束。”
忻楠皱着眉,摇头,“听起来挺残忍的!”想一下又说:“干嘛非得重复让人难受的事儿?找罪受吗?反正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也用不着再害怕,不愿想起那就忘了呗。”
雅泽笑,“忻楠,我最喜欢你心软了。”
“看看再说吧,”忻楠结束。
两个人进屋去,看到筱年半躺在沙发里,瞪着窗户外面发呆,手里还捏着速写簿和笔。雅泽走过去检查,雪白的纸上画着沙发对面电视机的轮廓、木格子窗框和映在窗框里的枯枝,看了几眼,他皱起眉来,“退步了!从今天开始,每天画二十幅速写。”
“……没有那么多东西画。”筱年有点怯怯地发表意见。
“什么叫没有东西画?”雅泽瞪他,“晴天和阴天的东西一样吗?早晨和晚上的东西一样吗?哪,还有个大活人,多少角度给你画,还说没东西!”
筱年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
忻楠叹口气,再一次抑制住自己,以免成为一个过于溺爱孩子的家长。
虽然不是特别赞同雅泽的话,忻楠还是留了心。筱年这个孩子太内向,从这次这件事就可以看出来,他受虐待挨打,肯定不是一个短时间,却没有人知道,他也没跟任何人说起,如果不是最后那个意外,可能那种情况还会持续很久。
那么,他是真的开始遗忘了呢?还是伤害仍在心底,被隐忍着掩藏着,痛楚依旧存在?用了心下去,许多蛛丝马迹自然无所遁形,忻楠开始发现事情确实比他想象中要糟一点。
筱年仿佛总是睡不醒似的,白天也常常打瞌睡,但很容易惊醒,一点点声音就会让他猛地睁大眼晴,略带着惊恐瞪视四周。
忻楠怀疑他晚上也睡不好,这么多天过去了,那孩子的脸色一点没恢复过来,还是没什么血色,眼睛下面青黑色的眼圈总也褪不掉。而且一天三顿加上点心宵夜的喂,他体重居然还减轻了,原来桃子型的面孔,现在已经变成瓜子型,下巴尖的硌人。
忻楠看在眼里,愁上心头,他又不愿主动挑起一些敏感话题,怕筱年受不了。找个什么机会才能开解那孩子呢?或者再去问问雅泽?
心里一直在想着这些事,这几天忻楠就没大睡好。他自己的生活本来是非常规律的,每天晚上十一点左右一定睡,早上六点起床锻炼。最近为了照顾筱年的身体,晚上都是九点半就哄他上床睡下,然后忻楠关了灯,自己躺在上铺用随身听听德语磁带,差不多到十一点左右再睡觉。
结果那天晚上他横竖睡不着,睁着眼睛瞪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想东想西,随身听已经关掉好半天,闭上眼睛还是没有睡意。忻楠很少失眠,真的遇到了,也没办法,烦躁了一会儿,又把随身听重新打开,塞上耳塞,朗朗的不疾不徐的发音倒是镇定了他的情绪。过一会儿,似乎有点困意了,忻楠把随身听关掉,拨掉耳塞,侧个身,预备睡了,然后就听到下铺辗转挣扎的声音,不规则的粗重的喘息声。
声音其实很轻,听在忻楠耳朵里却很惊人。
他猛地坐起来,俯身向下看,黑暗中看到缩在被子里的那小小一团身影不安地蠕动着,传来不平稳的呼吸声。忻楠第一个念头便是筱年魇着了,他翻身轻跳下去,不顾赤着的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凑近了去轻轻摇筱年。
那孩子惊喘着猛地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黑影,吓得往后一缩。忻楠急忙打开旁边书桌上的台灯,灯光刺的两个人眼睛都眯了起来。
“你没事吧?”忻楠担心地问。
筱年脸上颈子里都是大汗淋漓,重重地喘息着,目光从惊恐到乍然清醒再到疲惫,胸口一起一伏的,没有说话。
忻楠去拿条毛巾来给他擦汗,顺便瞥了旁边的闹钟一眼,才凌晨一点而已。擦掉筱年头颈的汗水,忻楠用手试了试里面,内衣全湿透了,他一声不吭去取了干净宽松的睡衣来,帮筱年换上。那孩子失了魂一样,木木地任由他摆布着。全都弄好,忻楠把筱年重新塞回被子里,让他躺好,然后坐在他身边,像哄婴儿一样慢慢拍着他,过一会儿,才轻轻问:“做恶梦了?梦见什么了,跟我说说好不好?”
筱年把头紧靠在他腿边,半垂着眼皮,眼睛下面显出一圈半月形的很深的阴影,秀气的小脸上表情有些钝钝的,好半天,才含混不清地说:“没有什么可怕的……我不害怕……”
那话不像是用来回答提问,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忻楠的心里刺痛一下,手顿住,过一会儿才又开始轻拍他,“对,没什么可怕的,再睡吧,睡醒就好了。”
筱年似睡非睡地躺着,不出声也不动,直到忻楠移动身体时,他立刻抬起眼睛,眼神很清明,好像突然才发现忻楠在身边,“忻楠哥,你去睡吧,我没事的。”
忻楠深深地看他一眼,“真的没事?”
“真的,我马上就睡着了,”筱年细声说。
忻捕默默看他一会儿,关了灯,爬回到上铺去。
忻楠整夜没再睡着,他也没再听到下铺传来筱年睡着后会有的那种细微绵长的呼吸声,房间里安静得恼人。
第二天白天忻楠和筱年都没提起头天晚上的事,筱年好像是忘了,拿着纸笔认认真真地在做雅泽留下的功课,看到中午有莲藕排骨汤吃,显得很高兴。
晚上九点半,忻楠若无其事地哄筱年睡觉,然后照样爬到上铺摆弄随身听,一边听着筱年的动静。筱年确实是睡着了,安静地躺着,轻柔细密的呼吸着,脸上的表情很放松——若他在做梦,起码这个时候的梦境还算安全。
然后就开始不对,忻楠又再听到急剧不安的喘息,筱年在被子里无声地挣扎着,就着窗外的月光都可以看到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忻楠跳下来的时候,看了一眼闹钟,还是凌晨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