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的哥哥侧着头看筱年。
“是啊,不认识为什么要跟出来?”筱年紧紧抿着唇,心里有些慌乱。“为什么?因为你叫我‘快点’啊,怎么又来问我为什么……因为我没被人管过,没有经验,被你吓住了好不好?”
“你几岁?”男孩的哥哥没有追问下去,反而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筱年抬起头,犹豫了一下:“十四。”
“你有十四了?”男孩的哥哥仿佛有点困惑,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又掉回视线,声音放柔和一些,“你们还小呢,以后少泡网吧,天都黑了还在外头游荡,家里人不担心吗?小心回去挨揍。”
“我们家里,才没有人等着揍我。”筱年想。
“太晚了,快回家吧。”男孩的哥哥说:“我们也要回去了。忻柏,走了。”他再看筱年一眼才转身离开,男孩跟了上去。
筱年呆呆地站着。
那两个人一离开,周围一下子空旷起来,夜风滑过筱年的胳臂,他哆嗦一下,感觉身上又是一层鸡皮疙瘩。
一直看那男孩玩游戏,然后又看他被骂,脑筋一阵忙碌,没有时间想别的……现在都结束了,又剩下他自己。
男孩的哥哥叫忻楠,他回过头看,那个小小的身影一直站在树荫下,怔怔的没有动。他皱起眉头来:“忻柏,你真不认得他?他不是穿着你们学校的衣服吗?”
“拜托,我们学校那么多人,我哪能每个都认识啊!”忻柏懊恼地踢着小石子,“惹火了哥,这下有的罪好受了,哥准备怎么整治我?唉……咦,哥在看什么?”
起风了,树叶在头顶细碎地响。
筱年看着自己的影子,在路灯下的树影里,淡得像一只鬼,摇来晃去,空荡荡的,好像要飘走的样子。然后影子上突然又覆上一层影子,比自己的浓,比自己的大,好像一个大胖子重重地压在自己的影子上面。
他抬起头,看到一张皱着眉的脸俯视自己:“小豆子,你住哪里?”
筱年瞪着他。
“我哥问你呢,说话呀!”忻柏拍拍他肩。
筱年迷迷糊糊说了地址,那个人的眉头皱得更紧,“那么远?已经错过末班车了……算了,帮你叫计程车送你回去吧,真是的……”他又转头瞪了自己弟弟一眼。
忻柏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嘟囔着:“瞪我干嘛?真的不是我带他来的。”
忻楠轻轻踢他一脚:“少啰嗦,回去再收拾你。”
他回头招呼筱年:“走啊!”
这孩子的眼种真是怪,做梦一样看着自己。忻楠叹口气,一只手伸出去托住筱年的后脑勺,轻轻推他。手掌下面的头发很软,真是个“小豆子”,他一只手掌几乎包住他整个后脑。不过很听话,顺着他手的推势,下面的人默默地跟了上去。
上了车之后,忻柏好像觉得过了危险期,开始探口风,打听会有什么类型的惩罚,忻楠不大理他。两兄弟把筱年夹在中间,像夹了个小孩。
筱年忍了好久,偷偷抬眼看身边的青年。
车外的灯光一扫而过,照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忻楠把胳臂肘支在车窗上,手撑着脸看外面,风掀起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半眯着眼。
筱年垂下眼,唇角轻轻翘起来,这个人明明长得清爽文静,可是却压得筱年聚精会神,不敢乱想。他弟弟样子野蛮,可是没有他吓人。
忻家两兄弟一直把筱年送到楼下,让他自己上去。
应该说点什么吧?筱年犹犹豫豫地想,结果只不过细声细气地说了一句“再见”,扭过头便走。
忻柏看着他低头的背影,悄悄凑到他哥哥耳边说:“这小孩怎么阴沉沉的?”
忻楠没说话。
筱年将自己隐到门洞的黑暗里,等了一会儿,才开始慢慢上楼梯。一步拖一步,冷的感觉又从四面八方侵袭过来。
轻轻地推开门,屋子里面一片黑暗,静悄悄的。
他想挪动步子,这时一扇门被推开,筱年顿住。穿着睡衣睡裤的女人出来,往厨房走。
筱年轻声说,“我回来了。”
女人仿佛没有看到他,也没有听到他说话,径自走进厨房,片刻端了一杯水出来,又走回房间,关上房门。
筱年木着脸,走回小房间,也关上门,房间里黑洞洞的。他靠着门,后脑勺顶在门板上,那里曾经被一只手升高的温度一点一点降下去,像有什么东西从身边溜走。筱年突然跳起来冲向窗户,朝下看,然后愣住了。
路灯下面站着两个人,影子拉得长长的,似乎好像仰着头在看他,筱年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他以为他们已经走了。
“他们还站在那里做什么?”筱年呆呆地想。
高一点的那个人手抄在裤袋里,样子很悠闲。矮一点的那个人跳来跳去的,跳两下,停下来向上望望。
莜年听不见,所以他不知道忻柏一直在叨叨:“那小孩儿到底住几楼啊?”
他看着那两兄弟朦朦胧胧的身影,有点无措。“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忽然之间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筱年走去把灯打开,再跑回窗口看。忻柏已经停下来,两兄弟一起仰着头,筱年犹豫一下,挥挥手,再去把灯关上。
两兄弟好像在说话,然后哥哥照着弟弟后脑勺又拍了一记,转身便走,忻柏跟了上去。
看着他们走远,筱年才慢慢转回身来,爬到小床上,和衣躺了下去,瞪着天花板。
第二章
忻楠没想过会再遇到那个孩子。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除了在忻柏的小腿以及他脆弱的心灵上留下惨痛印记,以至于之后三年内他都没敢再摸过电脑外,对忻楠来说,则是完全雨落平湖,了无痕迹的。
忻楠很忙,暑假之后他升大三,课业繁重。学长介绍的兼职工作也开始偏向专业化,对方期望值高,压力却也颇大,很忙很忙很忙,忻楠虽然满脸微笑,走路却快了一倍有余。
下午两堂课后,忻楠冲到图书馆查资料,忙完之后窗外已经夕阳满天,想起约了查姓学长吃饭兼谈工作,忻楠匆匆收拾了东西出门。
查钰臣等在大学南门,远远看见忻楠就朝他挥手。
忻楠加快步子小跑过去道歉:“学长,劳你久候啦。”
查钰臣无所谓地笑笑:“我也刚到,最近怎么样?很焦头烂额?”
忻楠苦着脸:“一条命只剩半条,多谢你的照顾。”
查钰臣有趣地看着他:“半条足够了,正好有件美差,可以拿这半条命来享受一下。”
“经你手还会有美差剩下?”
“喂我不是总压榨你的吧?”
“不是吗?让我想想……”
两个人边走边说。
忻楠还是大一新鲜人时,查钰臣已经大四,快毕业了,本来应该没什么交集。但在毕业前的关键时刻,查钰臣家出了事。他家住这城市的最东边大艾岛,那一年最后一场台风就从这里登陆,整个渔村给掀了个底朝天,查爸爸当场死亡,查妈妈和查小妹进了医院,家里七零八落,损失惨重。
查钰臣要忙丧事,要忙毕业考,要照顾病人,要想办法弄医疗费,连工作都没时间去找,学校派了教师代表和学生代表去探望,他还得接待、赔笑,连眉头都不敢皱,形式主义这种话只好摆在心里面。人都走光之后,查钰臣去找医生沟通费用问题,回到病房,看见自己妈妈床边坐个大男生,正在连哄带骗喂自己的妈吃饭。查妈妈睁开眼,一听老头子没了,脑筋就糊涂了。那个声音温柔得能出水来的高个子男生看见查钰臣进来,朝他笑,露出两排白牙,灿烂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