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柏“咦”了一声,看看外头,已经快八点了,天乌漆抹黑的,风呜呜的撞在窗户上,外头冷得狠呢……老哥想起什么来了?
奇怪归奇怪,忻柏还是乖乖跟着哥哥出门,到车站的时候还主动提议,到西点房买了一个小号的鲜奶蛋糕做生日礼物。
不过走到筱年家楼下,忻柏才想起来一件事,“哎呀”一声,停下脚步。
“怎么了?”
“刚刚忘买蜡烛了。”
“猪脑就是猪脑。”
“那店员也没提醒我,你也在场,你也没……”忻柏慢慢没声了。
哥有点心不在焉,忻柏觉得奇怪:“哥,你今天有什么事么?”
“嗯?”忻楠抬起头看他一眼:“没事。蜡烛……待会儿问问筱年这附近哪有便利店,再买就是了。”
“……哦。”
忻楠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心里很不舒服,有点匆忙地上楼,才转过三楼梯角,便看到筱年背贴着墙,站在门边,垂着头。忻楠猛地顿下步子,忻柏没想到,差点撞到他背上,嚷起来:“哎哟,哥你干嘛?”
听到声音,筱年抬起头来,露出没有血色的脸,眼神空洞。
忻楠心一沉。
他终于明白那种怪异的感觉是什么,那种感觉,是担心。
第六章
门扉半掩着,里面的声音传出来,清清楚楚,毫无遗拦。
“……可我机票已经买好了。”
“那能怪我吗?如果我今天没回来,你是不是就想这么留句话就走了?”
“碧瑶!我是真的必须得今晚赶回去,酒席的事儿还没安排好。”
“那我管不着,我只知道,你得先把这边的事情安排好!你可好!不声不响一走六七年,甩下个累赘,如今还要快快活活去结婚?我呢?你想过我没有?你把他扔在我这里,我怎么办?”
“开头是妈在带啊,现在筱年也大了……”
“陈碧璎,妈没了四年了!”
“……”
“我相了十几次亲了,人家怎么想你知道不知道,人家那什么眼神?你好,一走了之——我不管,既然你回来了,就把这事彻底解决掉!”
“我……我不能带他走,我还没跟……没说……”
“你根本就不想让人家知道你有个这么大的儿子吧?”
“碧瑶,他都十五了,没有几年了。“
“不行!”
“……你到底想怎么样嘛?”
“……”
“那这样行不行?妈的房子和遗产我不要了,全给你,就当妈没我这个女儿!”
“妈有什么遗产?房子?房子又旧又破,能值多少?我能靠这破房子养得起你儿子?”
“……抚养费我一次性补给你,结了婚以后我不方便每个月往外汇钱。”
“多少?”
“……我给你五十万……我只有这么多了。”
“……万一有什么事……”
“我把钱给你,什么事你都看着办就是了,不要再问我,我不方便管。”
“你把这些写下来,签上名……我不想到后来再搅不清,还有,他只能跟我到十八岁,之后我可不管。”
“……”
筱年沉默地听着,表情沉寂如死水,没有气愤、悲伤、祈求,只是脸色苍白。忻楠唇线紧紧抿起来,终于忍不住上前敲了敲门,然后把门推开。
站在厅里的两个女人回过头来,地上放着行李箱。一个是陈碧瑶,另一个,是筱年的亲生母亲,很年轻的面孔,化着淡妆,衣饰典雅,看起来并不比陈碧瑶大很多,看到门口的忻楠和忻柏,她有些意外,问:“你们找谁?”
陈碧瑶见过忻家兄弟几次,只不过很少搭话而已,此时冷冷开口:“是你儿子的朋友。”
“哦。”陈碧璎一时有些愣怔。筱年清秀的面孔与她如出一辙,连那温倾脆弱的表情与神态,也几乎一模一样,只看外表,忻楠简直不敢相信就是她说出那些无情的话语。
真是人不可貌相!他心里思量着,语气便有些冷:“小阿姨?那位……呃……这两天我大概还要出差,找筱年去陪陪忻柏,可以吗?”
陈碧璎摸不着头脑,有些无措,反而是她妹妹习惯性地冷淡地回答:“随便。”
“谢谢啦。”忻楠笑一笑,推筱年一把:“去拿东西。”
筱年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母亲,目光相交之处,陈碧璎迅速掉开视线,眼神闪烁。筱年慢慢蹭进房间,再慢慢蹭出来,走到忻楠身边,停了一下,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忻楠一直看着那位母亲,自始至终,她没有再看筱年一眼,躲躲闪闪的目光当中,透着一丝——畏缩。
陈氏姐妹大概急着等他们走开,好继续前面被打断的交易,所以都没有说话。
筱年站了一会儿,心里最后的一点盼望也逐渐散逸开去,有丝丝的凉意缠绞上来,他垂着头,沉默地走出去。
三人走出楼道,夜里的寒意立刻穿透衣服扑进来。
举眼而望一片迷茫,有冰凉细密的东西不断从夜空中落下来,在路灯的映像下,折射出透明金黄色的光,原来不知何时,天空下起了雪,地上已经开始有点湿滑。
忻楠看着前面两个人的背影,忻柏走在筱年身边,不停地看他,可以想象他眼中泛滥着的不忍与同情,然后他伸手勾住了筱年细瘦的肩膀,保持着这个充满安慰意昧的动作,搂着他走。
忻楠牵牵唇角,笑意倏忽一现又消失。
陈碧璎那眼光,那畏缩,倒像是在怕筱年,怕到……能逃多远就会逃多远。
“……天气预报说天阴可没说有雪……”忻柏絮絮叨叨在跟筱年没话找话说:“……要是初一下雪就好了哦所谓吉兆……哪,你也拎一点,这么些吃的,早知就不拎过来了……还有蛋糕,记着待会儿提醒我要买蜡烛哦……筱年你不要这副样子啦……那个我哥说男子汉要敢作敢当,犯了错不能逃避要老实等着挨踹……呃……总之就是说要坚强嘛,这个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大好青春不能够为赋新词强说愁,要有开阔的胸怀……”
筱年忽然停下脚步,忻柏吓一跳:“怎么了?”
“那边,”筱年抬起头:“有家蛋糕房,大概可以买生日蜡烛。”
“啊?哦……”
筱年暗淡的面庞上是看了让人心酸的平静,努力地挺起胸膛,问:“你们买的什么蛋糕?我听人家说,有一种抹茶味道的,很好吃。”
那蛋糕只是个普通的鲜奶蛋糕,忻柏简直觉得太对不起筱年,不停地许诺说下一个生日一定买给他吃,后来又改为明天就去买。
筱年好像尽量想笑出来,一直维持着那种平静,回到忻楠和忻柏的家,帮着摆出一桌好吃的,然后在蛋糕上插上蜡烛,点着,关灯,在忻柏的强烈要求下闭上眼睛许愿。
朦胧的烛光下,筱年的唇角微微翘着,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泣,终于睁开眼睛,用力一下子吹熄了那十五根五彩蜡烛。
烛光熄灭的一瞬间,筱年清秀的脸突然隐没,仿佛被吸入无尽的黑暗中,忻楠的心里掠过一丝钝痛,他下意识地向那个方向伸出手去想抓住他,却抓了个空,有丝慌乱地他扑过去开灯,撞倒了椅子。忻柏和筱年被他弄出的巨响吓了一跳,忻柏叫起来:“哥!你干嘛?你怕黑?”
忻楠如梦初醒,心里有些讶异,轻轻踹了忻柏一下。如果他在害怕,怕的,也绝不会是黑暗。那个时候,他真真切切地,感到了一种不知来自何处的困惑与不安,令他那晚夜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