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陌去世那年,她不言不语,成日浑浑噩噩、吃吃睡睡,默默的父母吓坏了,忙将她接回台北,他们几次北上看默默,面没见着,都教她父母亲劝回。
他们能理解身为父母亲的心疼,所以没有太勉强对方。
“卓爸……”默默低语。
“陌陌心疼你,要我们照顾好院里的蔷薇,他说蔷薇长得茁壮,你才会平安健康。他要我们亲眼看你走出悲伤,要我们看着你找到好男人,进入礼堂,陌陌还叮咛我们,亲手将你交给新郎,并出言恐吓,要是你过得不幸福,陌陌会让他好看。懂了吗?陌陌不要你自我封闭。”
“懂。”陌陌永远替她着想。
甫从楼上下来的卓妈接话,她拿着大纸箱。
“临终前,陌陌交代我,要亲手替你裁制婚纱,他画了款式,要我依样做出来,我整整做两年才把婚纱完成,还以为没机会交给你了,幸好你来,幸好我们能完成陌陌的遗愿。”
卓妈拿出婚纱,在默默身上比划。
婚纱是船形领,贴身的蕾丝袖子在手肘处绽放,裙摆像层层波浪,坠起一朵朵绢布蔷薇,那是她的礼服,陌陌为默默设计的婚纱。
“等你结婚那天,我要剪下院里的蔷薇,用很多很多的白纱蕾丝,替你编出世间独一无二的捧花,好不?”卓妈问。
“好。”
“默默,你是卓妈的女儿,当妈妈的,可不可以要求女儿,一定要幸福?”
“可以。”默默忍不住泪水,珠泪滑下。说好不哭的,还是落泪,她呵……是不守信用的骗子。
慕晚不语,感动撞击,他替默默高兴,有陌陌这般深爱她的心,难怪她但愿长睡不愿醒,难怪她要日夜梦里追寻,寻找陌陌的踪影。
门被推开,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站在门外,慕晚朝他笑,他皱眉,不以为然地把帽沿拉到后脑勺,奇怪的反应,但慕晚没计较。
“爸妈,我回来了。”男孩的声音唤起相拥而泣的女人。
她们同时回头,看见男孩,默默吓呆。
默默弯腰,屏住呼吸,伸手触上男孩脸庞,像确认什么似的,她捧住他的脸,一看再看。
慕晚以为男孩会皱眉、会不以为然,像他刚做的。可是怪了,男孩没有,他捺住性子,让默默摸个够。
“我以为不会见到你。”男孩的话教人更心惊。
未停歇的泪水加快频率,凝视男孩,默默无助哭泣。
怎么可以?那是陌陌的眼睛鼻子嘴唇,陌陌的神态语气,熟悉又陌生的陌陌缩小了,教她说不出话。
“哥说你爱哭,你果然很爱哭。”他从口袋掏出面纸,替默默擦掉泪水鼻涕。
“别讶异,他是小陌,我们做试管婴儿,坚持把陌陌生回来。佩服我们的毅力吧,老蚌生珠,同事不知要恭喜我好,还是取笑我较恰当。”卓爸搂搂妻子肩膀说。
“小陌?”默默问。
“是,他简直是陌陌影子,我们相信他是陌陌,为安慰我们的悲伤重生。只是我们有小陌安慰,你呢?默默,让自己快乐一点、幸福一点,陌陌会开心的。”
她点头,但满心的纷乱呵,理不出头绪。
小陌牵了她进院子,剪下蔷薇送她;小陌带她进房间,把收藏多年的大哥的日记簿给她;小陌不叫她别哭,只是安静地递面纸给她。
最后,小陌告诉她,要她幸福,这是他和大哥的共同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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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日葵抽得很高,默默站在畦间,几乎被淹没。
“再哭下去,台湾面纸公司要颁奖表扬你了。”慕晚拍拍她的头,想把缩在他胸口处的女人给叫出来。
“我不用面纸了。”她用的是他的衣服,要是美国棉织业愿意颁奖,她不反对。
“对哦,难怪我很冷。”被洪水淹过,所有人都觉得冷吧。
“大男人不行怕冷。”圈紧他的腰,她要哭,哭尽所有不平委屈。
“你……很不舒服对不对?”他圈住她的背,轻轻摇晃。
“嗯。”
“我以为女生拿到礼物都很开心。卓妈妈的礼服做得很棒。”那是件用足心情裁制的新娘礼服。
他一说,她哭得更凶。
“你在生气陌陌怎可以被生回来?你每天睡觉,以为他总是准时从天堂飞进你的梦里,没想到他回来了,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怎么可以,他猜她的心,猜得如此精准?默默转动头,把新泪留在他衣衫间。
“你和他约定天堂见面,可他不在那里了;以为他无时不刻、一直看护你,没想到,他的眼光没有落在你身上。”
对啦,她不平,她想他念他,他却忘记她;他新生了,她却变成老女人。
“你冲突又矛盾。一方面高兴他回到人间,安慰卓爸卓妈,又开心他的身体健康,往后,他的人生充满希望,另一方面,感叹人事沧桑,他再不是你的陌陌,你的爱情与思念,硬生生折断。
你想说服自己,小陌不是陌陌,那只是卓爸卓妈的自我安慰,你相信他仍在天堂,等你归去,却又心疼他在天堂里寂寞,宁愿他是小陌,让爱他的亲人围绕照料。”
讨厌,他怎能把她乱七八糟的思绪理个清透?这种犀利男人讨厌到极点。
拾高手,她捣住他的嘴巴,阻止他往下说。
她仰头,湿透的睫毛挂上晶莹剔透,她望他,委屈满囊。
慕晚笑笑,拉下她的手,亲亲她的额头。“别哭了,你该高兴,到最后,你们的爱情不是枯竭,而是丰沛。”
“不懂。”她摇头,摇下两串水珠。
他捧起她的脸,为她拭去。
“不管小陌是不是他,他都要你快乐,对不?他要你幸福平安、要你快乐永恒,这种爱情不是凡人给得起,陌陌给了,所以他是天使,不是尔等俗物。能拥有他专心一意的疼爱,不论时间多短,你该满足。”
“不要,我是贪心水蛭,陌陌的爱,我要很多、再多、更多。”
“我相信很难。换成我,我也想要更多,才不轻轻松松欺骗自己满足。”揉揉她的发,他又亲她抱她。
糟糕,他也变成贪心水蛭,一旦抱她便上瘾,抱得不想松手、不想自我满足。
多年来,他的心破了大洞,没想过找东西填平,只想着,早晚会习惯破洞存在。默默是个柔软抱枕,她堵住破洞,让冷风吹不进来。
好吧,贪心就贪心,他又亲了她的脸,吮去她的泪水,往下,他寻着她的双眉,软软甜甜唇瓣,补了心也补足贪念。
理智回笼,他推开默默,以为她吓得说不出话。但是没有,默默只是盯他猛看。
“怎么了?”
“平时,你习惯用亲吻安慰女人?”手触唇,说不出感觉,陌陌没吻过她,她不懂自己的心脏为什么怦怦怦怦,跳个没完没了。
“别把我说得像变态。”抛开尴尬,他试着自然。
“没人说你是变态吗?”
“当然没有。”说过的人都去找阎王报到了。
“那、那……我可不可以告诉你,用亲吻安慰女人,很、很……”很一种她说不出来的滋味。
“你不舒服?”慕晚问。
“还好。”
说不舒服太矫情,事实上,她想再被“安慰”一回,但舒服嘛……不像,那种被电击的酥麻……不对,她太乱,才连简单感觉也找不到形容词。
“那就好。”
他不爱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痛苦上,若她痛苦,他愿意找到另一种方式来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