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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若回首,微侧着面容,无辜地问:“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她上前将水吉拉到梳妆台前,扶着她的肩头,指着铜镜里的人儿,“小姐呀,你至少得换件漂亮点的衣裳,梳个美丽点的发髻,方能出去见客吧?”

  “巧儿。”水若唤着她的名,无力地笑说:“你说得好像城里月香楼的花魁要见客呀。”

  “去!月香楼的花魁怎能和小姐比呢,我们水家的小姐随便一个站出去,都要教那些莺莺燕燕立即黯然失色。”巧儿扬眉目信的说。



  水若闻言笑道:“你说的是二妹和三妹吧。”

  “唉,小姐,你是看多了几位小姐的花容月貌,才会不知自己也生得似洛神下凡。不然你想为什么每次我们上街总有许多公子直愣愣的瞪着你,而不瞪着我呢?”

  “有吗?”水若眨眨眼,半点不觉平常有人瞪着自个儿瞧。

  “有啊——”巧儿无力的拉长了音。唉,她真是被这迟钝的小姐打败了。

  第三章

  “人都说潇湘楼的莲花露,贵在一杯芳香清冽醉美人,两杯白头老翁忘世间,三杯闻之已晕腔,饮下飘然似神仙。战兄确是好酒量,一坛莲花露已一滴未剩,却见你越显精神,这要告诉潇湘楼的人,可要让人喷喷称奇了。”许子棋见战不群眨眼间干掉一坛酒,却未有半点醉态,不觉讶异。



  战不群咧嘴一笑,半点不客气地接过许子棋开了封起过来的酒坛,边为自己与他倒酒边道:“许老弟,你也不差啊。未来来再来一杯!这莲花露不愧是洞庭名酒,光是香味已让人间之醉三分,真是难得难得难得啊!”

  “战兄何来三难得?”许子棋奇问。

  一难得好烧酒,难得好兄弟啊!”他勾着许子棋的肩嘿笑着。

  这家伙够意思,出刀知力不能尽,饮酒不躁不焦不猴急,懂得留人一步退路,且行事颇有分寸。不错不错,这个朋友值得交。

  “还有一难得呢?”

  “这……”战不群一愣,笑着搔搔下巴的黑胡子。

  他方才会说三次,是取其顺口。这第三个难得嘛二……

  他眼珠子在厅内转啊转,还未想出第三个难得,却听内廊传来脚步声,一回首,便见一白衣女子正抬起皓腕欲掀珠帘进门来,他急中生智便想随便抓个凑数。虽然还未瞧清来者面容,但女子总爱听甜话,赞了总是不会错的,便笑道:“这第三呢,当然便是难得洞庭一美——”

  话还没说完,白衣女子已掀开珠帘,现出柔美的容颜,战不群心跳猛地一停,登时喉头一梗,本出口的“人”字就被他给遗忘了。

  他两眼发直,愣愣的瞧着她,刹那间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只见她莲步轻移,婀娜多姿的走进门来,水漾眸、青黛眉,纤纤素手水袖围,香气如兰教人醉,好个洞庭一美人儿——

  “许大哥。”水若行至桌边,朝许子棋问候一声。

  “大小姐,你身子好些否?”许子棋一招手,下人忙加了副碗筷。

  “托许大哥及战爷的福,水若己好上许多。”水若轻言浅笑在桌边坐下,眼角却不觉偷瞄那一直僵站在圆桌那头的汉子。他为何直盯着她瞧?

  “好些就好,方才战兄还担心大小姐身子仍不适呢。”许子棋转头欲帮两位介绍,却见战不群仍望着大小姐发愣,他见怪不怪,早已习惯众人初次见到水家小姐们的反应,是以只稍微提高了音量,唤道:“战兄!”

  战不群一震,终于回过神来,但一双眼仍是不离水若秀容。白天时在街上她沾了一头一身的面粉和黄沙,他压根没瞧清她的模样,未料她竟生得这般国色天香。

  “战兄,这位是家师长女;大小姐,这位便是今午救你的战爷。”许子棋笑笑的帮两人介绍。

  “多谢战爷出手相救。”水若轻启芳唇道谢,直到此刻方故大方看向中午救了她的战爷。白天出事时一团混乱,她并没看清撞到她后又救了她的人究竟长啥模样,只记得他留了一嘴大胡子,现下仔细一瞧,却还是只看见他那一把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大胡子,连这战爷究竟多大年岁都看不出来。再有的,便是他那毫不掩饰直愣愣瞧着她的炯炯黑瞳。

  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水若粉颊有些羞红,不自在地轻垂螓首,直至此刻,她方信巧儿所言,真有人会直盯着她。

  “咳咳。”许子棋见战不群还未完全回神,忙又咳了两声。

  知道自己失态,战不群脸一红,这才赶紧收摄心神。“咳!嗯,小姐也是因在下冒犯才会掉落图卷,小姐不怪罪已是万幸,怎敢当谢。”

  “战爷客气了。”水若轻声回道,螓首仍是微垂着,教战不群只看见她翩翩黑睫微微扇动了下。

  不知为何,他竟有股冲动想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好好看清她此刻的神情。事实上,他发现他不想错过她任何的神态和情绪。就在方才乍见她的瞬间,他见有提笔的冲动,想将她的模样绘于纸上,而那已是十多年未曾发生过的事。

  他的笔,已有十多年未曾绘过丹青了……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声穿透船舶隔板,跟着是中气不足的咆哮——

  “混帐东西!咳……船图不画,你画这些个废物?

  咬咬……我让老张教你拿——咳咳咳……教你拿笔就是本画这些垃圾的吗?咳咳……你这个不知长进的东西!”战天挥舞着手中的丹青边骂边咳,最后两手一斯,将手里的丹青当着儿子的面全数撕成两半,丢掷在地!

  年方十五的战不群双手紧握成拳,忿忿不平的瞪着老爹,生气的吼回去,“是!在你眼中,只有这艘船才是主,船务以外的一切都是垃圾,我永远是个不知长进的废物!岛上的人全都知道青姐才有能力继承战家,只有你这瞎了眼的死老头看不清楚!我告诉你,我永远不可能学会驶船!永远不可能学会泅水!永远不可能继承你的位——”

  “啪”地一声,另一记巴掌打掉了他剩下的话。

  战不群被打得一时眼冒金星,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他用拳头抹去嘴角的鲜血,突然转身便走!

  “站住!”战天怒喝,被儿子气得直发抖。

  正在气头上的战不群脚下不停,把老父的喝止当作耳边风。

  战天一拍桌案,双目眺红,火大地喝道:“咳咳……我叫你给我站住!”

  战不群年少气盛加之怨气积压已久,哪听得进老父喝阻,仍是头也不回的往舱门而去。

  战天气得一阵猛咳,怒道:“好!你走,走了就不要回来!”

  回答他的,是一记猛烈的甩门声。

  月儿弯弯……

  天上挂着一弦月,水中相映一弦月。

  战不群望着水中月,拉回心神。这里名为镜花水月斋,是水府客房。

  他已有许久没想起那争执的一夜,就是在那一夜,他愤而离家,从此没再回去过。他一直以为,那死老头再活个十几二十年没有问题,谁晓得两个月后,老头就病逝了,他这个不孝子却在十多年后才辗转得知。

  当年是意气用事,未料那一夜却是两父子的最后一面,每每忆起,便教他心生愧疚,但心底却知,若事情再来一次,他还是会愤而离家的。

  可笑的是,当初他为的是几幅随意书画的丹青,但打离家后,他却为了忙着打打杀杀、忙着填饱肚子,从此没再提笔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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