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缠我的马腿?」座上的刘欣淡道,深邃瞳仁几乎要将董贤整个看穿。两人凝视互望,短暂的沉寂后,刘欣忽然一拍马脖子,大吼道:「驾!」
骏马再次飞奔,速度之快,根本无法牵绊。
董贤重重地被拖在地,一路拖扯。眼前是一片飞扬尘土,贴近地面的胸口灼热般疼痛。裸露在外的手掌已经磨擦得血肉模糊。董贤面如土色,脸庞不断被飞起的沙石刮破,钻心剧痛从心口裂开,「噗」一下吐出一口血来。万物一下子静止,前方的马匹似乎也停了下来。
董贤现在已经毫无力气,他记不清自己被拖了多远,拖掉了多少层皮,或许此刻他已面目全非,唯剩下一具惨不忍睹的躯壳了。感觉被人轻轻抱起,依旧是那熟悉的怀抱。所有的知觉渐渐黯淡,董贤一仰头,昏死过去。
这两人苦斗多时,身披铠甲的老翁已看出些眉目,上前道:「殿下,董大人身手不凡,确实是个人才。你若不想他留在朝中,为何不用他的方法,将他也送去异乡?」
「他怎么可能放得下他嫂娘?即便送到天涯海角,还是会回来的。」董贤的衣袍已被磨破,里面虽没有流血,但被马拉着拖磨,难免会有内伤。
刘欣解下披风,覆上他的身体,抱上马背。苍白的脸庞在月光下显得楚楚动人,刘欣轻拭董贤微肿的嘴角。
把我支走了,你要何年何月才能休息?倾世红颜不应养尊处优,被人捧在手心细细呵护吗?为何你却要禁受这么多的劫难?青竹不似花朵,永远适应不了娇生惯养,只有生在深山隐林中,它们才会越发茂盛。刘欣感慨,转身命令:「往后董贤就是我们的人,不用对他心存芥蒂。不仅今日在场的人要个个知晓此事,明天我还要让王莽了解清楚。」
***
胸前靠着昏睡的董贤,刘欣一路骑马从渭河赶回御阳宫。离开渭河前,他故意命人把他俩的衣袍弄湿。
入长安边关时,刘欣向驻守兵卒出示权杖后,命令道:「太后的船无故失火,船上幸存的人大多在渭河附近疗伤。你们派两批人马,一批火速赶去渭河打捞救人,另一批赴未央宫禀报皇上。董大人吸了浓烟,身子虚弱,不宜在简陋之地久留,我必须带他回御阳宫。」
兵卒将领听后大惊,立即拨派人手。
刘欣策马入城,如今留在渭河边上的幸存者都已换成了他的人手。说来也觉不可思议,这场夜宴前后共偷梁换柱三次。王莽先灭了王政君的人,自己又让王莽的人去做了替死鬼。
剧烈的颠簸下,臂间的人不住轻咳。先前为掩人耳目,不得不将衣袍弄湿。夜间寒风乍起,袍上的水珠已开始蒸发,刘欣下意识地搂紧董贤。下一刻,双臂已被人用力推开,刘欣猛地一拽缰绳,低首望去,正和董贤赫然瞪大的亮目对上。
「放我下去。」董贤冷道,略带沙哑的声音如同负伤。
「除了御阳宫,你还能去哪里?」
这自信的语气,最让董贤难以忍受,他咬牙道:「欣殿下神机妙算,事事了若指掌。我在职期间就不曾授予你什么,如今更应退位让贤。」
刘欣自顾自驾马:「你曾说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今日怎么推让起来了?老师为人耿直,那等险境还助我逃脱。幸好我回来得及时,才能听到你唱给我的《佳人曲》。」
「我没有!」董贤大吼着,矢口否认。
先前为刘欣做的一切,此刻看来可笑而多余。头上传来轻笑,刘欣的手又环了上来:「李延年的曲子,汉武帝不懂,但换你来唱,我却听得明白。」
谈话间吐息出暖意喷洒在颈间,董贤深吸一口气问:「你早知道王莽会对太后下手?」
「不算早,就在你收到飞鸽传书那天。」
「船上发生的事,其实你都清楚?」董贤的身子颤抖得厉害。
刘欣快马加鞭,沉声道:「莫多言,你身子还虚得很。」
轻微的声音从下传来,董贤开口问:「为何你不杀我?」
上方动荡着的脸庞在月光下格外俊朗,刘欣凝望着虚弱的董贤,嘴角微挑:「理由与你一样。」
寥寥数字已让心猛烈跳动起来,董贤逃避着不杀刘欣的理由。
不杀他,是因希望他脱离桎梏,是因他年纪尚轻,是因自己于心不忍,是因已对他有了感情……这些荒唐的理由一寸寸撕裂着董贤,他无力道:「不会一样……」
「除了我瞒着你,坏了王莽的计画,让你不能交差,我不懂还有何事让你这样恨我?」听见董贤不屑一哼,刘欣轻声说:「毋须否认,你扪心自问有没有恨我?」
怀里的人没有回话,刘欣又说:「你只知道按部就班地完成使命,有没有想过这等大事,假使王莽不打算留活口,你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马蹄哒哒作响。
御阳宫近在眼前,董贤幽幽开口:「你很聪明,身手敏捷、相貌堂堂、知书达礼,可你却让我觉得害怕……」
振动的双唇忽然被长指按住,刘欣低首说:「我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让你害怕。就如你所说,皇宫不适合你我,但并非我游得走,你却飞不掉。」
原来在小渔船上,刘欣已有了知觉。那自己表白的一番话,他岂不听得一清二楚?俊美的脸蛋瞬间火红起来,董贤一抿唇,移开刘欣的手指。
回到御阳宫时已值深夜,巡夜的仆役上前接应,刘欣吩咐几人去烧热水,径自从马背上抱下董贤。董贤身负内伤,还不知死活地左右挣扎。
刘欣不愿再伤他,只得先行点住董贤的双肩穴道,封住他的行动。仆役见两人如此狼狈而归,不敢多问,纷纷各行其事。
热水很快送到刘欣房里,董贤见他挥退所有仆役,一人在浴盆前忙碌,不由问道:「你这么急着带我回来,就是为了让我欣赏你洗澡?」
浴盆上方氤氲缭绕,许是试到了适宜的水温,刘欣转身道:「你身上有淤血,得用热水一点点敷开。」
董贤坐在榻上动不了身子,一听这洗澡水是为他准备的,立刻慌了神。他敛起精神,想要冲破穴道,不料刘欣先行开口:「老师忘了这是你写给我的口诀?两仪以阴阳为谐,你左右两极的内力都被我封住。我记得你说过,要是强行解穴,体内气息必会大乱,届时恐怕连性命也不保。」
董贤奴唇咬牙,样子倒甚是可爱。只怪自己有眼无珠,收了这么一个深不见底的得意门生。
刘欣吃吃一笑,走去解开董贤被磨得破烂不堪的衣袍。
白晰胸口已覆上了青紫,双腿上也尽是挫痕,而最为显眼的仍是左肩那处结了痂的剑伤。
「嗯……」低沉、甜蜜的呻吟让董贤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此刻,正有对温热的唇轻抚过他的左肩,流连在那处伤口上。
「这一剑是我刺的,是你为嫂娘还的人情,千万不要忘记。」刘欣伸手,将董贤横抱入浴盆。蒙蒙的水气溶化着警惕的感官,温水淋上雪肤,如同晶莹剔透的美玉。胸口被修长的手指小心搓揉着,四肢、颈项,无一处不被刘欣细细按抚,虽然两人过去的亲密程度远过如此,但此时,董贤却前所未有的不安、羞涩。他闭上眼睛不看刘欣,额上已冒出细细的汗珠。头顶的发冠被人摘下,董贤忽然睁眼,大声说:「别动我的头发……」话未说完,青丝已被人捏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