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尚之的牙关暗暗使劲,才令自己的语调没有产生变化,尽量平静地说完这番话后,一转过身去,泪水便不听话地流了出来。
“尚之哥哥!”
李守誉见玄尚之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急忙往山下跑,一帮宫女太监慌忙围簇着小皇帝一并下山追赶玄尚之去了。
金儿见玩出了火,不由有些过意不去,便冲欧阳宇轩喊道:“你误会他了!是我们自作主张,他完全不知情,你快去道歉吧!”
欧阳宇轩的嘴角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金儿见状,也只能轻叹一口气,转身去追赶小皇帝他们。
欧阳宇轩静站在原地半晌,才缓缓地喃喃道:“……这样反目……也好……”
仿佛,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
玄尚之一路飞奔回祟阳殿,胸口好似压着万钧巨石,呼吸急促粗重,有股难耐得好像随时会爆发的情绪在拼命叫嚣,玄尚之要用尽所有力气才能勉强克制住自己,指尖已经没入掌心的皮肤,两手微微颤抖着。
不日前那串糖葫芦的甜蜜与今日羞辱的反差,令玄尚之心如刀绞,满腹的不甘心酸。
“尚之哥哥……”
一个怯生生的童声响起,玄尚之一腔怒火无处宣泄,为免自己失控迁怒给小皇帝,只得背着脸不予理会。
“尚之哥哥,是朕错了,”小守誉见玄尚之不理睬他,更加着急了:“朕不该听金儿的,害你们吵架了!”
“与你无关。”玄尚之沉着嗓音说道。
“对不起嘛,尚之哥哥……”
“说了与你无关!”
一时怒气难挡,玄尚之一下子将桌上的茶壶扫向地面。谁知本应在他身后的小皇帝恰巧奔了过来,一壶滚茶顿时泼到了李守誉的身上!他惨叫一声抱着头坐倒在地上,滚烫的茶水灼烧着稚嫩的皮肤,迅速泛起了骇人的水泡。
李守誉疼得哇哇大哭,洒在地上的茶水甚至还在冒烟,可见温度之高。玄尚之呆若木鸡,小皇帝的惨相令他脑海一片空白,完全无措。金儿等人听到殿内传出哭声,慌忙冲了进来,一看到李守誉的烫伤,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倒是金儿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大叫“快宣太医!”
顿时,祟阳殿鸡飞狗跳,乱作一团。不到半刻,整个皇宫也为之沸腾,太医忙进忙出,
皇上的哭泣声渐渐沙哑,无数瓶瓶罐罐端来端去,每个人都神情慌乱。
小皇帝的烫伤面很大,而且他痛得难受,不许任何人碰,又是挣扎又是哭叫,更是令大伙乱成了一锅粥。
“太——后——驾——到——”
随着太后的凤驾来临,凌乱的崇阳殿终於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战战兢兢跪倒在地。
谁不知先帝只有皇上这一根独苗,先帝太后都将他视若珍宝,百般怜爱?皇上尚在襁褓之时,曾偶染风寒高烧不退,结果连长白山的夺魂生都不远千里急急请来,可见先帝和太后有多重视皇上。如今,竟让他们的心头肉受了这么重的伤,真得好好摸摸脖子和脑袋连得牢不牢了。
罪魁祸首的玄尚之整个人都呆傻住了,木然地站在一旁看着众人忙碌,深知自己这回闯下的祸,不再是被太后或金儿恶整一顿便能完事的小错。所以,当太后停在他身旁时,玄尚之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想说些什么寻得太后的原谅,却字字卡在喉间,吐不出半句。
太后静静地看了玄尚之一会儿,娴雅美丽的面容上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怒意,但也只是稍纵即逝,很快便恢复了原有的沉稳雍容,什么也没有说便进殿看望皇上了。
虽然只是短短片刻的注视,玄尚之却有种被蛇紧盯般的强烈压迫感,由骨子里透出一股寒意。头皮阵阵发麻,连大气都不敢出,汗水片刻间浸透了衣襟,牙关也在轻轻打颤。
虽然玄尚之以前从未经历过,但他的本能清晰地告诉他,那是掩不住的杀意。
太后,在那一瞬间动了杀掉我的念头吧……
对未来际遇的无奈,对自我感情的无力,那一刹那,玄尚之忽然有种厌世的感觉。活着为何如此复杂,如此累?死就死吧,至少一了百了,不用揣摩人心,不用提防恶意,倒还轻松些!
自暴自弃地放弃了侥幸的幻想,玄尚之甩去了脑中一闪而过的欧阳宇轩的残影,万念俱灰般站在人群的外围,消极地等待迎接自己的下场。
玄尚德与乔无羁也闻讯赶来,玄尚德一见玄尚之,便气愤地狠狠甩了他一巴掌。从小到大,从未被哥哥打过的玄尚之呆滞地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眼中渐渐浮现水潮,却倔强地强忍在眼眶中,说什么也不肯流下来。
玄尚德以为他仍不思悔改,更加怒不可扼,当即扬手便想再打一巴掌。
乔无羁见状慌忙拦住,连连劝说:“尚之又不是故意的,他年纪尚小,偶尔闯祸在所难免,此刻他也吓得不轻,你又何必如此?”
“他若敢是故意,我现在就清理门户!”一向面带微笑的玄尚德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脸骇人的怒容,恶狠狠地对玄尚之说道:“大家都太惯着你了!平时闯点小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过了你,你倒好,居然敢伤害龙体!如果皇上有个三长两短,别想我和父亲为你求半分情!我会亲自押着你赶赴刑场!”
“喂喂!”乔无羁见玄尚德越说越凶,急忙笑脸对玄尚之道:“他只是吓唬吓唬你,你别怕,一会儿向太后认个错、求个饶,我和你哥哥会一起向太后求情的。”
玄尚之忍泪看向玄尚德,后者依然一脸怒容,虽然没有否定乔无羁的话,却也没有肯定。
玄尚之一时孩子心性涌起,倔着脾气哽咽道:“谁需要求情……杀就杀……我才不怕……”
玄尚德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倒硬气!好!我现在就灭了你!”
“喂喂,冷静点啊!”
乔无羁乾笑着夹在两个兄弟之间作和事佬,同样硬睥气的两兄弟犯起倔来,真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玄家两兄弟正在不服输的互瞪,忽然几名宫中侍卫大步上前,一下子抓住玄尚之。玄尚德见状顿时变了脸色,到底是骨肉相连,当即本能地伸手阻拦:“你们要做什么?”
“奉太后懿旨,将玄尚之押入天牢等候发落!”
玄尚德再顾不上与弟弟呕气,更忘了适才还恶狠狠地说绝不替他求饶,急急地向几位侍卫抱拳求情:“望几位兄台手下留情,舍弟年幼未经风浪,恳请几位多多关照一番。”
乔无羁自幼生长军营,人面广泛,当下便拉住为首的头头耳语一番。那人连连点头称是,与手下互使了一下眼色,原本粗暴的动作轻缓了许多,也没再捆绑。玄尚之呆呆地任由士兵架着,下意识地看向玄尚德。玄尚德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当即转身别过脸去。
“放心吧,你哥只是说说气话,他不保你谁还会保你?”乔无羁小声安抚道。
不论玄尚之嘴上说得多么硬气,他毕竟从小娇生惯养,对牢狱之事仅限听闻,难免有些畏惧。虽然嘴上什么也没说,但看向兄长的眼神之中已经流露出几分脆弱,不安乞怜的眼神令人心酸。
玄尚德自知太后正在气头,妄想此刻救下尚之无疑是火上浇油,这场牢狱之灾怕是免不了了。在玄尚之被众人押走后,玄尚德不敢怠慢,当即入殿探视皇上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