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须弥山顶,三十三天,兜率仙宫,朱陵丹台。云缭雾绕,诸神罕至,一沙一界,一尘一劫。
银角童子走出宫门,对长跪在门外的二郎神杨戬说道:「跪多久也没用,您就死心吧。」
然而杨戬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真君,并非师父他老人家不帮您,可是琮云烟霞丹早已被齐天大圣偷吃得一干二净,新的丹药又尚未炼成,实在是爱莫能助啊!」童子继续苦口婆心地道。
杨戬仍然一动不动。
银角叹口气,走回宫中,关上大门。
「他还没走吗?」正殿中,端坐在炼丹炉前的太上老君明知故问道。
「正是。」
太上老君睁开一直闭着的双眼,久久不语,过了好一阵,方才喃喃自语道:「伦理纲常,恨海情天……真是可悲,亦可叹啊……」
银角闻言迷惘地看向师父,可惜老君的表情掩藏在雪白的眉毛和胡须之中,无法看清。
眼前突然掠过一道微薄的金光,银角低头一看,自己的手里已多了一颗小小的金色丹药,像细碎的宝石。
「你把这粒琮云烟霞金丹,拿去给真君吧。」太上老君如是说,又一次地发出了轻轻的叹息。
第一章
时值三月暮春,和煦的微风似柔荑般拂过含烟凝翠的绿水青山;峨嵋山下,是一片令人见之欣喜,一望无际的麦田和油菜花田,那绿油油和黄澄澄两色组成的图画,似乎正在向人们预示着又一年的好光景。
山上的各所寺庙里,数日前为王母娘娘庆生的各式祝福器具还尚未全部撤下,人间的善男信女们,正趁着这最后的机会纷纷焚香祷告,送上自己最虔诚的心意。
天空中,有几缕白云流过,谁也不知道,那正是王母娘娘出巡时的仪仗队。在其中的一片云上,二等侍女相思抱着羽幡,昏昏欲睡地随着卤薄向前移动,一个不小心,撞到了走在她前面的瑶环背上。她的瞌睡立即被撞散了,想到自己竟然在行进的路上都险些睡着,不由吐吐舌头,强打起精神继续前行。
一旁执戟的浣花突然悄悄说道:「喂,你知不知道为何娘娘今年不去普沱,而改来峨嵋了呢?」相思摇头道:「我如何会知道?普沱山很不错啊,娘娘每次去泡了温泉,不是都能得到陛下的赞美吗?」
浣花得意地答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咱们娘娘一个月才泡一次,人家观世音菩萨天天泡呢。上次蟠桃宴上,你没见陛下色眯眯地盯着人家看?所以娘娘生气了,发誓要找一个比普沱山的温泉更养颜的场所休养。」
相思闻言,吓得张大了嘴:「色眯眯?可是……观世音菩萨他是男的呀!」
浣花轻笑道:「我当然知道他是男的。谁教咱们仙界,总是男的比女的还美?听说就连济公活佛,梳洗干净了都十分俊美呢。」
相思想想,也的确如此,不由自惭形秽地低下了头。那个人……不,那只狗,不就每每让自己怀疑他俩当初投胎之时,被司籍的小鬼弄错了性别吗?
「相思,」正低头唏嘘自怜之时,浣花又推推她道,「从今以后,你可就幸福了,此地距离灌江口这么近……」
「唉呀!」相思原本没想到这一层,听她如此调侃,方才醒悟,一时不由羞红了脸,嗫嚅道:「我……我借此机会告半天假,娘娘应该不会说什么吧?」
浣花闻言伸出手指,点一点她的额头,笑道:「当然不会啦!娘娘会给你取名为相思,自然也就是默许了你和啸天的事嘛。」
相思只得随着她笑笑,默然不语。她为何会名叫相思,其实她自己也并不太明白,只记得娘娘当时看着她,眼带迷蒙地轻吟了这样一阙诗:「人说相思苦,相思令人老。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这是娘娘送给她的箴言,还是自言自语呢?她一直都无从知晓。
***
灌江口显圣二郎真君神庙的后花园里,有一个小小的角落,那里有绿柳数树,红栏三折,还有精致小巧的茶炉棋凳,安放于盛开得烂如锦屏的海棠树下,突然,一阵沙沙声传来,接着只听轰的一声,顿时片花乱舞,一个满身裹满泥巴的少年从如雨般洒下的海棠落红之中爬了出来。
这少年的长发及腰,乌黑发亮,闪动着缎子一样的光泽,却散乱披覆于面颊之上,间中还黏有几片枯叶和花瓣;他身穿一件轻盈宝贵的武夷冰蚕丝织就的长袍,然而长袍的下摆早已因被树杈挂到而撕破一幅,且污渍斑斑,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喂,你趴在地上干什么?!」一个前来找他的年轻男子被他吓了一跳,叫道:「你看看你现在这副德性,真给我们二郎神府丢人!」
少年看看好友,又看看自己身上,纳闷道:「鹰扬,你在生什么气啊?我每天都是这个样子,并无不妥啊。」鹰扬叹道:「只有我看到时当然没关系,可刚才护卫来报,相思仙子等会要……」
他话音未落,忽见一片雪白的云朵从天而降,一名少女自云上走出。她看清了他们,立即表情兴奋地挥挥手,喊道:「啸天!」
少年先是耳朵一动,接着鼻子动了两下,闻清来者是谁后,也兴高采烈地向女子扑去:「相思!」
两人顿时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少顷,相思皱着眉放开了他,问道:「你……你多久没洗澡了?」啸天埋头算算,但他早已忘记了上次沐浴是何时,于是满不在乎地答道:「反正还不到一个月。」
相思忍不住轻轻呻吟一声。虽然有很多狗狗一生也不见得洗一次澡,可他俩不是凡犬,而啸天更是玉皇大帝御笔钦点,位列天仙之班的护国神犬好不好?
她一把拉起啸天的手腕道:「走,给你洗澡去!」言毕一阵香风飘过,方才那两人相拥的地方就已经只剩下几片海棠花瓣,盘旋飞舞在空旷冷清的半空中了。
「完了,不知会被真君怎样训斥……」一旁的鹰扬来不及阻止,只得无力地垂下想要拦住他们的手,摇摇头道:「看来真君叮嘱过什么,你小子又忘了……」
相思如识途老马一般拉着啸天,来到了灌口的后山玉垒山,玉垒山上有一眼清泉,在山脚处汇聚成一泓碧绿温润的石潭,名为「隔梦潭」,她从前曾来灌口看望过啸天数次,所以对府中的地形颇为熟悉。
啸天一到潭边便脱下衣衫,跳入潭中快活地翻来覆去,开心自在得像一尾大鱼——他并非不爱洗澡,而是即使身体脏了,也没有应该沐浴的自觉。此时,虽然他的泳姿并不优美——无论怎么看都只是标准的狗爬,但那「景色」也够撩人的。
相思坐在潭边,把洗净的长袍和内衣替他摊在潭边的大石上晾晒,然后喊道:「啸天,快些游过来,我给你洗头。」
啸天乖乖地游过去,赤身坐在一块青色的鹅卵石上,全无羞赧之情。相思的脸却一下变得通红,急道:「你……你不穿上衣服吗?」啸天却还傻笑道:「你不是给我洗了吗?还未干呢。」
相思别过头去,道:「那也应该用浴巾遮一遮才是啊,毕竟我们男女有别……」
「哦。知道了。」啸天应承着,从水里捞出湿淋淋的白绢缠在身上,他心里犯着嘀咕:「从前都是小狗的时候,成日没穿衣裳,那时的相思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