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个没有明天的人。前天,新闻还报导一个大学生和她有相同的病症,换心感染,最后死于肝、肾衰竭,才不过短短十八岁的青春年华。
何时会轮到她,她也不知道。
相处了七年,朝夕相处的人是他,共患难的人也是他,能爱的人也只有他了。
易如璘躺在草皮上,任阳光恣意亲吻她的肌肤。
一旁的何续岁也躺在草皮上,枕着双手,闭着眼,不知睡着了没有。
“岁?”如璘坐起身,看看躺在一旁的续岁。“唉……睡着了。”
续岁最近很忙,就连准备大学入学考试时也不见他这么忙,一天甚至睡不到四小时,常常去创成熬到半夜;如璘只有在临睡前才会接到他的电话,嘱咐她吃药、好好睡觉之类的话。
明明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又住隔壁房间的人,两人一个礼拜能见面的次数,却不超过一只手掌。
她不知道续岁在忙什么。以往很少见到续岁露出疲惫的神情,难得续岁有一个下午的空,两人到公园里走走,没想到续岁竟然睡着了。
她轻轻揉抚续岁眼底下的黑眼圈。他究竟在忙什么呢?她不懂,就连爹地她也有好一段日子没见到了,妈咪的神色似乎也有些不对劲。
何续岁猝然握住她的手,张开深邃的眼,满布血丝。“小姐。”
他随即坐了起来。“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如璘抱着膝,摇摇头。“你最近很累又很忙,爹地和妈咪也很忙,你们在忙什么?”
“没什么。”阳光有些强,他撑起阳伞帮她遮挡。
“我觉得我好像是没有用的废人,每天在家无所事事,甚至帮不上你们的忙。”她的表情很懊恼。
“怎么会。你不是在准备博士班的考试?怎么会没事。”
“唉……念了有什么用。”蓦地她问:“续岁,你的兴趣是什么?”
“看书、听音乐。”他很直接的回答。
“那是我的兴趣,不是你的兴趣。你的兴趣是打撞球和篮球。”她看着续岁,表情有些严肃。
“好吧,我的兴趣是打球。那……讨论这话题的用意是?”续岁有一点搞不懂如璘了,他的兴趣有很重要吗?
“唉……”如璘又叹了口气。“看我做了什么好事,你连喜欢的事都要配合我。”
“小姐,你今天是怎么了?”问话没头没脑的,神色又有些落寞。
“续岁,你去美国念书好不好?去美国念书,想回来再回来,不想回来,就待在美国,工作娶妻生子,过一辈子都好。若想回来,就做你爱做的事情,好不好?”她突然说。
“小姐,你在说什么傻话。我去美国,那你怎么办?你也要去美国吗?”
“我不去美国,我要待在台湾,你去就好,我去和爹地讲。”她会努力说服爹地。
这些天来,她想了很多,也查了些资料。单一心室症是很罕见的先天性心脏病,病例不多,通常接受开刀手术的患者,以目前的病例,不是心脏病发,就是并发其它病症,不治死亡。
她的人生,她无法掌控,那就趁着她还活着的时候,帮续岁找出一条出路;他说,他的命是她给的,那她就要好好的给他一个完好的人生。
她不要他为她而活,而是要为自己活,建立起一个名为何续岁的人生,而不是何续岁为易如璘过的人生;那样的人生,太悲惨。日后若易如璘从这个世界消失,那何续岁活下去的目的是什么?她可以想见,他会一直留在创成帮爹地卖命,然后过着以爹地、创成为中心的日子。
她不希望这样。续岁只有她,如果连她都那样利用续岁,那续岁不是太可怜了?一亿元买续岁的人生,真的太廉价了。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我不打算去美国,如果你是想甩开我,不需要用这种手法,只要说一声就好;我会离开,离得远远的。但是,不只你对我有恩,老爷对我也有恩,不是你说了算。”何续岁站起身,看看天色。“小姐,天色晚了,我们回家吧。”
回家的路上,他依然走在她身后一步不到的距离,只是,她的心感觉他们离得好远。从前,他们不是这样的,就算离得再远,但只要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的心意。
“岁,我们在吵架吗?”如璘小声的问。
“没有。”续岁快速又简洁的回答。
“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我不会不理你,更不会想甩开你,这个世界上,我只爱爹地、妈咪和续岁,我怎么可能想要甩开你。续岁,你要相信我。”如璘走在前头,诚挚的说着。
“嗯……我知道。”
到这一刻为止,何续岁都相信永远,只是,命运往往是那么的不由人,就像世事的无常,说变就变,永远无法阻止。
第九章
易如璘模模糊糊的醒了。天色仍然黑暗,无星无月的夜。
她睁着眼,努力的呼吸,双眼看着天花板,动都不敢动,就怕吵醒了续岁。
续岁一手握着她的手,趴睡在她的病床旁。
今年冬天,特别的冷。易庆扬不再是台湾首富,越南和南美洲的拓展失利,亏损连连,加上金融风暴的重挫,情况更是雪上加霜。
倏地,轰隆一声,雷声响亮;天空也不甘寂寞似的,又轰隆一声,伴随着雨势,宛如一曲精采绝伦的交响乐。
雷声惊醒了何续岁,猛一抬头,先是看了看如璘是否被吓着。
只见她平静的看着窗外,苍白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了无生气的睁着眼睛。
“岁,打雷了呢。”她的声音不复以往的清恬,因为持续性咳嗽,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
“是呀。”他一边将她的枕头抬高,让她坐起身来。“怎么醒了也不叫我一声?”
如璘虚弱的摇摇头。“我每晚都睡不好。但你明天是要上班的人,要是精神不好,我会跟爹地告状的。”她轻轻笑了,笑容如以往的甜美,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奈。
“工作顺利吗?”如璘问。
何续岁大学一毕业,刚好遇到了金融风暴;一进创成,就被操得日夜不分。然后接连着易庆扬的海外事业受挫,一下子,仿佛老了许多。
“马马虎虎。”压力大自然不在话下,而且一进创成,就像是接下一个烂摊子,不仅要收拾好,还要想办法开源。他临危受命接下任务,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就怕做得不够好。
天空,又无预警的轰隆一声,声响更大;如璘眼神幽幽的看着窗外,没有一丝惊吓的说:“这是春雷。春雷一响,就表示春天来了。看护告诉我的,今天是初九,据说是天公的生日,今天响雷代表来年风调雨顺,是好兆头的意思。”她转头对续岁说:“是好兆头,之后都会顺利的。”
“但愿如此。”何续岁在心里默默祈祷如璘的病情好转。
之后,她闭着眼假寐,不时伴着呼吸困难及吁喘,但就是闭着眼,假装她睡得很好。
何续岁苦笑,握紧她的手;那微弱的脉搏,跳动着不明,有时急又快,他知道她根本不能睡,也睡不好。
因为左心室功能不良,心脏的鼓动功能渐渐衰弱,无法将血液充分送到全身,静脉产生瘀血,所以如璘夜里常会呼吸困难,不能入睡,心跳加快。
罢了,她这么努力的演这场戏,他怎能不配合。将她的汗擦了擦,握着她的手,一夜无眠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