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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不其然,沈烟清闻言,掀被下床,披了件外袍,掌起灯来,径自去矮柜那里翻找了片刻,将一个瓷瓶递与他,道:“凝华散,止痛生肌,每日两次,洒在伤处即可。”

  “谢了。”楚风吟摸摸鼻子,收下那瓶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一个粗枝大叶的男人家岂会在乎区区皮肉之伤,何况那点小伤早已收口,那种痛就跟被虫子叮一下差不多——为接近沈烟清,真是什么赖皮招术都用上了。

  “呃……”对方看他的眼神带着露骨的疑问,“你还不走?”所幸楚风吟一向脸皮够厚,对上沈烟清疑惑的目光,自怀中摸出块血玉塞给他,道,“你带着,肩上的淤伤会好得快些。”

  沈烟清愣了一下,手中的玉温润而泽,通身滑暖如凝脂,不带半点杂色,握在手中只觉暖意融融,他自幼在尚书府中长大,对珠宝玉石也算半个行家,这块暖玉虽然形状古朴,却是极为罕有的东海胭脂玉,价值连城。



  “如此珍贵之物,沈烟清受之有愧。”沈烟清抬起头,平静的眼眸看不出是喜是怒,想将手中的玉塞还给楚风吟,却被对方不由分说地执起手来,将那玉扣在他的掌心,又轻轻为拢起手指,笑道:“说起来我们也算姻亲了,你又何必拒人千里之外?”

  “你……”沈烟清凝视着他的眼瞳,皱眉道,“此话怎讲?”

  楚风吟着迷地看着他半仰的面容,答道:“朋友贵在交心,区区一块玉,又岂能表我心意于万一?”

  沈烟清眼神渐冷,含了若有若无的讥诮,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强自要我接受这番美意,与楚门主擅自安排你的婚事有何不同?”

  “自然不同。”楚风吟深深地看着他,低声道,“对你,我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沈烟清瞪大了眼,没想到楚风吟竟对才认识一天的自己生情,更没想到他会如此坦荡荡地倾诉出来,倒让自己心惊之下,一时不知所措。



  他那拧着眉毛思索的样子看在对方眼里,分外可爱,楚风吟屏住呼吸,忍住想抚摸他脸颊的冲动,故作轻松地道:“先收着,等伤好了,若实在不喜欢,你可以还我啊。”

  沈烟清沉默了许久,低声道:“那,便多谢楚三公子了。”

  他所习惯的是干脆利落地打发掉心怀不轨的邪佞之徒,手段强硬,态度果决,然而对于满腔热诚、真心以待的人,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尚书大人只教过他如何惩恶,却没告诉他面对善意时该怎么推拒,所以在楚风吟面前,他很懊恼地发现自己似乎一路被牵着鼻子走。

  有意偏过脸去,不理会楚风吟欣喜的神情,拢了拢衣袍,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出去吧。”

  “不必,我认得路。”楚风吟看他衣衫单薄,忍痛谢绝,沈烟清却笑了,道:“你擅闯观叶楼,以为巡夜的都是死人么?你若还能独自闯出去,我这个分堂主怕是要卸任领罚了。”

  楚风吟看着他单纯平和的笑容,心头一热,道:“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打开房门,浓郁的芬芳扑面而来,月色清凉如水,映出楼外影影绰绰的黑衣人,杀气凛然如刃,让人想装作没发现都难——苏府的护卫,果然如传言一般嚣张。

  沈烟清立在横栏前,淡淡地道:“都散去吧,这位公子是我的朋友。”

  护卫们默不做声地迅速撤去,沈烟清领着他下了楼,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开阔的中庭,两个人一路无话,一直走到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沈烟清才偏过脸来,轻声道:“楚三公子稍等,我去找看门人来……”

  “不必。”楚风吟对他微微一笑,道,“你快回房吧,小心着凉。”

  说罢,一个纵身,翻上丈余高的院墙,在墙头朝他挥了挥手,扬长而去。

  倒让沈烟清摸不着头脑了——既然他早有越墙而出的打算,又何必耗这么多功夫跟着自己走到正门呢?

  打了个呵欠,瞌睡虫又爬了出来,困倦已极的大脑不适合去研究楚三公子的行事风格,沈烟清施展轻功飞掠回槐叶楼,枕席早已凉透,他钻进被窝,打了个哆嗦,无意间摸到那块温滑的血玉,迟疑了片刻,仍是将它握在手里,暖意透过肌理,渐渐地全身都舒畅起来,左肩的肿痛也和缓了不少,沈烟清舒展开四肢,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带着一缕清香回到水依楼,楚风吟一夜无梦,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沈烟清就没那么好命了,一是他生活向来刻板规律,二是,战乱之后,新帝即位,励精图治,重整河山,怎么还有那么多土匪流寇?!

  “运往沧州的一批红货在太行山被劫,兄弟们死了两个,伤了七个。”镖局押运是归松叶楼管的,而分堂主吴铁与沈烟清一向互看不顺眼,可是一旦遇着江湖风浪,还非得沈烟清安排手下去摆平不可,这让脾气倔强好胜的吴铁更不是滋味,所幸几位分堂主都对观叶楼忠心耿耿、尽职尽责,这两位虽然向来不睦,却也能顾全大局,至于当着苏慕情的面大打出手的盛况,自那一次之后,便成绝响。

  沈烟清垂下眼帘,沉吟道:“太行山青风寨、无双寨寨主都受了招安,独行盗匪虽多,却难成气候,莫非还有一方势力盘踞其中?”

  槐叶楼的情报网遍及天下,连遥远的塞外风沙之地都有他们的鸽站,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报至扬州,而作为分堂主的沈烟清,对于江湖之事可谓了如指掌。

  修长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沈烟清转向吴铁,问道:“吴堂主,这一趟押镖的是谁?”

  吴铁答道:“程秋远,他……也受了伤。”

  沈烟清皱眉,犹豫了片刻,轻声道:“程总镖头现下……可否容人前往探视?有些事情须向他当面请教。”

  他与吴铁的不和,导致两派属众甚少来往,井水不犯河水,对于程秋远,不过数面之缘,今日之事,虽是因公而起,也还是先向吴铁打声招呼为好。

  吴铁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点了点头,道:“晌午过后,他精神好些时我带你去。”

  “多谢。”沈烟清朝他拱了拱手,吴铁颇不自然地回了一礼,告辞离去。

  ***

  程秋远肩上伤得最重,深可见骨,其他都是些皮肉之伤。他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扬州,劳累过度,再加上伤口处理得太过潦草而发起了高烧,上药包扎之后,被医者强行灌下去两碗汤药,休息到傍晚,才算恢复了些精神。

  这是个面容英俊的男子,宽额浓眉,高准深目,带了几分边塞男儿的粗犷之气,又因为长年押镖,更增了形于外的沉稳与老练,向来深得吴铁重用。

  看过他的伤势,沈烟清松了口气——伤口虽狰狞,幸好没伤着骨头,兵刃上也没有淬毒。

  “程总镖头,依你看,这次劫镖的是什么来路?”

  程秋远靠在床头,道:“沈堂主不必客气,叫我老程就好。”

  沈烟清接过丫头递来的茶,未置可否,程秋远皱皱眉,看了他一眼,道:“他们不像一般的草莽流寇,倒像是训练有素的武林高手,功夫高强,而且俱是黑衣蒙面,武功像是传自华山剑派,但比华山派更辛辣狠毒,为首的那一个用的是双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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