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呸、呸!瞧她的芝麻糊脑袋,尽往坏处想,人都还没见着就自乱阵脚,难怪大伙儿会笑她没定性,毛毛躁躁地像个长不大的小娃儿。
一头急躁的牛……不,是小鸟儿般轻盈的身影飞进唤秋阁,廊前迎风草急促地摇了几下。
“慢点、慢点,别急着开口,喝口温茶润润喉,别伤了嗓子。”老是莽莽撞撞,迟早伤了自己。
盈满澄黄茶水的白玉瓷杯递向前,纤细十指握捧着杯沿,藕白的雪腕挂着叮叮当当的银镯玉圭,煞是美丽。
“不能慢,再慢就来不及了……”管他伤不伤喉,拿起茶杯就口的瞿玉蒲一阵牛饮。
“瞧你慌的,天垮下来也轮不到你操心,怎么累出一身汗?”一方丝帕轻拭沁额薄汗,姿态绰约。
“娉婷姐姐你不要再漫不经心的守着闺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当个大家闺秀,现下有外敌来袭了。”她要不及早做准备,肯定会溃不成军。
“外敌?”万娉婷拿着绣花针的素手忽地一顿,因她紧张的神色而略颦起眉。
孩子气重的玉蒲向来爱大惊小怪、夸大其词,一件大鹅落毛的小事到了她口中,就成了人心惶惶的瘟疫,一夜之间死了一村子鹅。
外面的世道她并非不清楚,虽然乱了些,还不至于起暴动,以寄傲山庄立足江湖的威名,想来找麻烦的人得考虑再三,枉送一条性命值不值得。
“玉蒲,你这张讨喜的小脸都挤成肉包子了,要不要坐下来好好说,天大的事儿也用不着你操心。”家里的男人会一肩扛下,不需妇道人家担这份心。
一想起搁在心头的那个人,粉腮微酡的万娉婷略带羞意,她一如待嫁女儿地缝着百子图、戏水鸳鸯,一针一线绣出羞于言语的情意。
她的爹亲多年前为了采集山壁间的草药落谷而亡,平时和爹多有争吵的娘亲竟因无法接受这噩耗,以托孤的方式将她丢给唯一的徒弟风寄傲,带着爹的尸身离去,从此浪迹天涯,不知去向。
以前以为他们夫妻相处不睦才会吵闹不休,后来见娘伤心欲绝,几欲断肠,她才骤然明白,那是他们打情骂俏的情趣,实则相爱逾恒。
虽然说她并不渴望那样的婚姻生活,却又不得不羡慕有个人深爱着自己,相扶相持的由黑发走到白头,不离不弃、长相左右。
恋着一个人的心情是沾着蜜,心口暖暖的,只要想到他就会忍不住想笑,发呆、犯傻全为了牵肠挂肚的那个人。
“谁说不用我操心,都快发生出人命的大事了,你还像没事人悠哉地绣着嫁裳,我呀!都为你不值。”瞿玉蒲说了老半天也没说上一句重点,只顾着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
“什么嫁裳?尽是胡说。”万娉婷羞红了脸一低首,我见犹怜地绣着花色。
“哪有胡说,辛大娘明明把你指给风大哥,要他照料你一生一世,不得有一丝疏失,照说你们早些年就该成亲了。”
瞿玉蒲的心当然是偏向她多一些,毕竟她们打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有些女孩家的私事也只能说给彼此听,情感自然亲近。
一提及婚事,秋水翦翦的眸子为之黯淡,“风大哥大仇未报,他一心在寻找仇家,此事急不得。”
她也想早日鸾凤配,生几个白胖娃儿逗逗趣,姑娘家的芳华有限,年近双十不再是天真的小丫头了,若再蹉跎下去她都年华老去了。
可是风大哥不提,她一个女孩家,怎好开口?虽知他报仇心切,无心儿女情事,但是终身大事总是拖下得,成家立业是人之常理,他还要她等多久呢!
她不敢问,也不能问,自古女子得守妇德,男人是天,天下说话,她何来置言?
“什么叫大仇未报?娉婷姐姐你被风大哥骗了,他根本是负心薄幸的薄情郎,以报仇为借口故意耍着你。”瞿玉蒲一气,话说得又急又快,差点咬了舌头。
“玉蒲,你究竟想说什么?”万娉婷放下绣了一半的鸳鸯枕,端起退火的菊花茶轻啜一口。
瞿玉蒲不安的望了她一眼,话到嘴边却显得迟疑。“风大哥……他有别的女人了。”
“别的女人?”握杯的手微微一颤。
“这次绝非空穴来风,更非逢场作戏,比起两年前执意要嫁入庄的名妓苏宛宛,这件事绝对是千真万切,不是一时的风花雪月。”
男人嘛!总是爱逛花街柳巷,大红灯笼高挂的迎春阁艳帜大张,百来名搔首弄姿的花娘媚态横生,将寻芳客迷得晕头转向。
风寄傲也是男人,自有他的需求,虽然为人冷峻严厉地不近人情,但他每隔一段时间总会上花楼待个把时辰,揽翠拥绿销魂一番。
而苏宛宛是名扬一时的名伶清倌,一眼就瞧中他丰厚的身家,和令女人欲死欲仙的精壮体魄,自愿委身枕畔,盼能以娇媚体态搏君怜宠,进而坐享富贵,得享专宠。
男女之间一旦有了肌肤之亲后,自会衍生不少问题,几度鱼水之欢,该来的事总会来——她有孕了。
妓女怀孕不算什么,但怀的是寄傲山庄庄主的孩子,那可是天大地大的事儿,若不赶紧迎进门,出了差错谁担待得起?
于是她大摇大摆地坐上老鸨备好的轿子来到庄前,十分得意地以为稳坐当家主母之位,以后穿金戴玉不愁没人张罗了。
殊知守门的家丁不放行,要她原轿返回妓院,说是当家的不认这孩子,要她好自为之,另谋出处,名妓也是妓,谁晓得她怀的是谁的种。
为了此事,她又哭又闹的老嚷着要带孩子去死,最后不了了之,人没死成,腹中胎儿也不见了,据说是迎春阁的嬷嬷硬是灌药打掉的,好让她接更多的客。
从此以后,名妓的身价一落千丈,达官贵人没她的份,贩夫走卒用几两银子就能买她一夜春宵,与昔日动辄千金的盛况不可同日而语。
“那个女人生得标致又美若天仙,杏目如黑阗玉、纤指比春葱细嫩,玉骨冰肌赛春雪,美得我都看直了眼,以为她是书里走出的仙子呢!”
“真有那么美?”万娉婷的笑带着颤抖,心神微乱地慌了心。
她点头。“是很美,连我都不得不说是个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人。”
“风大哥喜爱她?”她轻声问道,怕泄露心底的心事。
“人都接回庄了还能说没半点意思吗?当然是宠爱有加,当宝似地捧在手掌心上,怕捏碎了。”就连她都看得出来他对那女人有多在意。
她抬起载愁无数的眉儿一拧。“他可说了些什么?”
万娉婷的心里还是抱持一丝希冀,只要未亲口说出都当不得真,她仍相信天下男子并非全是贪花好色的负心汉,总有至情至性的多情郎君。
但她的希望终究落了空,瞿玉蒲噘嘴的一句话将她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风大哥要我喊她一声嫂子。”日后。
“什么?!”
黄澄的茶水翻覆红花雪青罗裙,飞溅的茶汁如同她沉痛的心滴落一地,竟是无力握住小巧瓷杯,匡啷落地碎成雪花片片。
她震惊不已,同时也心痛如绞,面包惨白失去红润,承载秋水的眸子竞也染上秋意,盈盈波光流动着清泪,难以接受情丝化为碎片的揪心。
定是玉蒲同她闹着玩,风大哥心中仇恨有多深她是知晓的,在仇家未血债血偿前,他断然无心思论情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