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极目光,对住遥远的彼端,他看不到人烟,而将视线往下移至近处,还是半个人也没有。一片黄色的干土好无趣哇!还是蓝天绿草好!
他吐掉嘴里涩而无味的枯草,从裤袋里挥出一根碧绿的嫩草,又塞进嘴里嚼。他准备往回走,但在转身之际,他的余光瞥见土丘下的某样东西。
那形状像个躺着的人,可是却又像极一堆脏脏灰灰的破布。
好奇心一发,他又走又爬地滑下了土丘,来到那堆破布前,他不禁瞠大了眼珠。
那是个女人耶!趴在沙地上,看起来好象没在呼吸。
盯着女人紧闭的眼、半张的嘴和乱飘的长发,再看看她又薄又脏的衣服,最后瞪住她翘头靴底部的一层暗红。
男童猜她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走过来的人,因为她走到脚底磨破了皮,所以鞋上才会沾着干掉的血。
顶着毒辣的日芒,男童暂且不管那女人是活人还是尸首,抓起她冰凉的双臂,就将她死命拖到了土丘另一面的阴影下。将她摆好后,他蹲下身子,伸出手指摸摸她的鼻间。
没气,是死了吗?偏着头,他思索了一下,便将嘴里已经嚼烂了的绿草吐到掌心上,捏成一团,而后对着女人干裂的唇间,滴进挤出的草汁。
慢慢地,那道湿意,由女人的舌尖流过舌板,最后钻入喉口。
唔?没用吗?盯住女人一点变化也没有的脸,男童由抱着希望,渐渐转成失望,他忍不住俯下身子,并将耳朵贴到女人唇边,想听听看有无呼吸声。
岂料,女人突然由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喀」的声响,吓得男童连退三步,一手拍着胸口,紧张地观察女人接下来的反应。
只是,又过了良久,女人居然没再有动静。
不是还活着吗?怎么……怎么又不动了?
好奇地又靠了过去,男童再从怀中掏出一根嫩草芽,继续将挤出的汁液滴进女人的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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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了吗?
走过那片被人血染成赤色的土地之后,她还能保有一命吗?难道,那就是所谓的战场?或者,那根本就是人间炼狱?
一群群前一刻还拼命叫嚣的人,在经过一阵杀之后,下一刻竟全成了无声的尸首。
人的首级,掉落在一堆碎裂的甲胄之中,刀剑、断矢堆聚成冢,残破的旗帜无力地飘摇,就连躺下的马匹都睁瞪着双眼,不肯瞑目。
放眼望去,全是涣散的眸,因痛苦而咬断的齿,和散落在腥风中的死亡气息……走过那里,她居然害怕得发抖!
她不敢去试探是否仍有人存活,在踏过、跨过那片血腥之地的同时,她的脚步愈来愈蹒跚。
就这样,她不断走着。虽然后来终于离开那片令人畏惧的地方,但不久之后,她却又再度走进另一个让人惊骇的地方。血腥的场面不断在眼前重演,人们濒死时的呻吟也不断在耳边重复,她的知觉逐渐麻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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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真的要载这两个人人城?你不怕被守城的士兵拦下吗?到时候要是被安上了通敌罪,就死定了啊!」
「通什么敌,你没长眼睛吗?一个顶多六、七岁的娃儿和一个快死的姑娘,怎么可能是敌人?而且那娃儿不也跟我们说了他住凉州城内?如果他不住凉州城,也不可能会出现在离城这么近的地方,前头正在打仗呢!」
「但是你看那娃儿的长相……」
「在这种地方少不了会出现这种杂血的小孩,你难道一点怜悯的心肠都没有?他们就不是人吗?」
「唉,算了!你怎么说都有理,要是到时出问题,看你怎么办?」
耳边传来一男一女以汉语交谈的声音,那声音极为真切,让她散去的神智,好不容易收回了一些。
跟着,恍恍惚惚间,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摇晃,那摇晃是规律地,每当震动停下来时,她耳边就会出现一些交谈的人声。
这些人停停走走,在做什么?虽然想了解情况,但因为体力不允许,所以她的眼皮迟迟睁不开,甚至到最后,那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注意力,又给涣散了。
昏死的她,完全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事,等她再度回复丁点儿意识,已经不知是多久以后了。
「啡!醒来!」怪怪的声音吵醒了她,而伴随着怪声而来的,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
谁在摇她?别摇了,即使把她摇到四肢断掉,都没用啊!既然她没死。那么此刻她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只要等元气回满,她自然就会醒来。
「哧!」摇不醒,男童甚至在她脸上拍了两三下,末了还拿嫩草继续挤出汁液滴进她的嘴里。
这回,她没再呛着,而是缓慢地、一口一口地,将那香甜微酸的味道咽了进去。
也许是见她有了反应,所以喂她喝完草汁,男童便走了开去。
男童离去后,周遭过度的安静令她感到不安,似乎有种死亡的味道,就像杀过后的战场。
宁静、死亡、战场、恐惧……这些是一体的。
「快出来!里面有人吗?快出来!」男童好象用力地在拍着门,若不是耳边再度传来声音,她可能又要坠入无穷无尽的惧怕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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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吗?快出来!」
小土砖房的外头来了一辆推车,推车旁站了一高一矮两名汉子,其中一个扯破喉咙地喊。只是他喊了老半天,却只见个稚龄小儿奔出。
「别喊了,他可能就是他的家人,我们帮忙把人抬进去吧。」矮的说。
当着男童瞪大的眼,两名汉子将推车上受了重伤的男人抬进土屋内。「卧铺在哪儿?」高的那个问。
闻言,男童指了个方向,他的视线始终不离那个被人抬着的人。
「你是他的谁?」将人搬进内房,放上卧铺,矮汉子问男童。因为才被调到凉州的部队不久,所以他并不清楚这伤兵的家里有谁。
唉,这地头、这光景,逃兵、番兵凑成一群乌合之众,能成军队,就该偷笑了,而要下头的士兵记得上头的统领,还是要士兵记得自己的袍泽,根本是件难事,谁还管到对方家里去!
男童始终无语。
「他是你爹?」虽然这么问,但看那男童的长相根本不似中土人。是番子吧?
「算了,他可是个哑巴,再问也没答案,眼前你把事情交代清楚,就可以走了,城门那里还有一批伤兵等着我们处理啊。」高的那个说。
「也是。」听完同伴的话,矮汉子颔首,对着男童说:「小子,你听好,你爹……嗯,看长相他应该不是你爹,总之他的腿受了刀伤,胸中了箭伤,很严重,虽然军里的大夫已经帮他做过处理,但是不注意着可能会没命,这个是他的伤单,记得每三天来军营找大夫拿药,听到了吗?」
男童偏着头,看来似懂非懂。
「啧,你家真的没其它人了?还是你有寄住户?」打仗期间,他一个稚儿总不可能独居吧。汉子不放心地再问。
终于,男童点点头。
「点头啦?我还以为你不是不懂汉语,就是聋了、哑了。记得我们走了之后,找寄住户的人过来,要不然他伤势恶化就救不成了,知道吗?」
男童的点又点了下。
「那我们走了。」
由于战况吃紧,再加上补给不足,为了避免多余的浪费,如同这般伤重的士兵,多半是等着断气的;不过,营里还有点良心,起码下了伤单,给了他一点存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