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蚕没想到凤鸣经过今日之事后,还会关心他妹夫的事,心中大为感激,扑通一下又跪了下来,赶紧回答道:「我妹夫酿得一手好酒,芬城中人人知道,慢慢攒钱开了一家小酒馆,生意也不错……唉,明说了吧,今天容虎将军说的那个三层楼高的大客栈,一个月前还是我妹夫的产业。」
凤鸣听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迷惑地眨眨大眼睛。
不过也难怪,他也正奇怪,泰蚕怎么说也算是个官,怎么会把自己唯一的亲妹妹嫁给一个穷小店的酿酒郎,原来他妹夫不久前还拥有一个大客栈。
三层高的大客栈,应该也算个不大不小的芬城富翁吧,
「那么今天那个小店……」
「这事说起来,真叫人又气又恨。」
泰蚕叹了一声,刚要继续,凤鸣截道:「你别老跪着,我低头看着脖子好酸,起来坐着说话不好吗?」
把泰蚕扶起,命秋月端了热茶上来。
芬城码头掌吏这个官职虽小,却是代代沿袭的,泰蚕从小跟着祖父父亲,甚至自己当官后迎送过不少声名赫赫的人物,却从没见过凤鸣这样的,贵气怡然,又稚嫩单纯,待人接物温和之极,却不让人觉得有丝毫虚伪。
他被凤鸣用手一扶,微微愕然,情不自禁站了起来,偷偷打量凤鸣两眼,谢过秋月奉上的茶,才接着道:「我妹夫本来开了客栈,妹子又怀有身孕,日子本来过得很好。不料三个月前,祸事忽临,上头忽然下令,说是闻得我妹夫酿的一手好游子酒,命我妹夫贡上都城。但游子酒离开芬城酒会变酸,酒水送到都城,全部变酸。」说到这里,泰蚕声音里有隐隐带了哭音,道:「因此我妹夫被关了起来,产业也被没收,连有孕的妹妹和她婆婆一起都被赶出家门。妹妹身子不方便,只能让婆婆外面的破棚子里卖点剩下的游子酒度日。」
「居然有这么混帐的事?」凤鸣听见这样不平的事情,大为愤概,呼呼喘气了一会,忽然想起烈中流给他的「教训」,凡事不可逞气胡来,按捺自己平静一点,思索着道:「如果关在芬城监狱,你身上有官职,应该也可以为妹夫走动一下,喊冤要求澄清吧。」
「怎么可能不去喊冤?」泰蚕叹道:「这段日子我见人求人,见神求神,来往永殷的各位官员我都求过了,几次亲自去给掌管此事的乐庭将军磕头,求他饶我妹夫一条性命,可怜我妹夫并无心犯错,实在是游子酒有此特性,芬城人人皆知。」
凤鸣想起今天出城的时候,游子花无端枯萎,知道泰蚕说的是实话,点了点头,又问,「乐庭将军是什么人?」
「他是大王亲自任命,掌管我们这一带的大将军,手上有生杀大权。我妹夫是杀是放,都在将军一念之间。」泰蚕清清略为沙哑的嗓子道,「我去了几次将军府,几乎把累世祖上积聚的财宝送上,大将军才开答应稍稍开恩。」
凤鸣问,「他答应放你妹夫?」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泰蚕苦笑道,「我妹夫本来己经要以欺蔑朝廷大罪处斩,大将军开恩,答允再运一次游子酒到都城,如果依然发酸,还是要斩的。我妹夫是家里唯一支柱,杀我妹夫一人,和杀他一家子有什么不同呢?」
凤鸣皱眉,这算哪门子的开恩?如果游子酒就是这种特性,送多少次也是酸的。
泰蚕知道他想什么,叹道,「虽然不能把人救出来,但能拖一天是一天吧。我只想利用这点时间,看看能否求一个大人物帮帮忙,放我妹夫一条生路。唉,这世道,小民生死不过草芥,只要有权势显赫者开口,一句话就救了一条人命。」说罢用眼可怜巴巴地看着凤鸣,不用说,凤鸣就是那个理想的「权势显赫者」了。
凤鸣倒不觉得自己怎么显赫。他萧家少主的身份,最多只能调动调动黄金和大船,至于鸣王这个称号是西雷王给的,现在西雷被瞳儿占了,恐怕西雷人碰上他都不会怎么给他面子,何况永殷?
不过游子酒这个奇怪的现象说不定里面有化学道理。
可惜他不是化学家,手头也没试验仪器,不然也许真的可以看看能不能帮忙。
泰蚕见他默不作声,恐怕是不愿帮忙,鼻子一酸,哭道:「若是连鸣王也不肯伸手,我妹子一辈子就完了。鸣王你发发慈悲,看在她们婆媳和未出生的孩子份上,可怜可怜吧。我给你磕头了……」从椅上站起来,膝盖又是一弯。
这次凤鸣早有准备,一把扶住了,皱眉道:「你不要着急,我没有说不帮忙。你妹夫这事确实很冤枉,这个……这个……唉,好吧,我尽量帮你想办法。」
泰蚕得他这一句话,顿时小黑豆眼大亮,激动的道:「那么一切就拜托鸣王了!妹夫若逃出一命,鸣王就是他再生父母。」
再三拜谢,抹着眼泪拖着肥胖的身躯快步去了,显然是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在另一个房里哭得死去活来的老婆婆。
凤鸣一时心软答应下来,其实如何救一点把握也没有,送走泰蚕,转回室内坐下,对众人苦恼道:「你们都听见了,现在怎么办好?」
洛云一向待在一边冷眼旁观,没有必要绝不开口,这次罕见的第一个发言,却是泼了凤鸣一头冷水,道:「人家死活和我们无关,少主惹这个麻烦干什么?而且那个泰蚕,一看就知道是个狡猾的家伙,绝不单纯。」
凤鸣脾气温和,和洛云相处多日,已经习惯他的冷言冷语,耐心道:「人命关天,怎么可以见死不救?路见不平,尚且拔刀相助。如果没有侠义心肠,岂不可惜了你一身好武功?」
洛云懂事之日就开始苦练剑术,除了洛宁亲自教授外,高手团中不少前辈也对他倾囊相授,个个教他杀人要快准狠,无情冷酷,不可犹豫,却从没人和他说过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凤鸣语气虽然温和,实际外绵内针,仔细听过去,其实句句都在教训。洛云一愣,暗忖,想不到这呆小子也有言辞这么锋利的时候。半晌,冷冷吐出一句:「侠义可不是我们萧家的家训。」
凤鸣淡淡道,「有我一日当家作主,这就是萧家的家训。」
洛云转过来瞅着他,目光仿佛寒针一样,完全是杀手似的无情。凤鸣平静地和他对视,心里却咚咚咚咚大敲小鼓,不安地想,萧家人个个沾染了我老爹的乖僻,惹得洛云狠了,他晚上看护我的时候会不会趁我睡觉不防,来个一剑穿心?哎呀不好,今天晚上一定要容虎也陪着我安全点,秋蓝那边只好委屈她独守空房了。秋蓝独守空房,一定不会向我抱怨,不过和容虎独处时,也许会拗容虎的耳朵泄愤……
想到容虎被拗耳朵的模样,居然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看在别人眼里,只当他根本不惧洛云阴沉的眼神,所以无惊无恐,从容含笑以对。
连容虎也心里暗道,鸣王比起从前来,果然长进不少,再不是当初第一次出便繁佳时的胆怯少年了。
如果他知道凤鸣此刻脑子里转什么念头,说不定会晕倒过去。
「鸣王说的对,人命关天,如果可以救,我们不妨伸一把手,也算功德。」容虎思忖了一会,有条不紊地道:「不过洛云刚刚说泰蚕狡猾,属下也有这样的看法。别的不说,既然他这么疼爱自己的妹子,当然会救济她们婆媳,何至于要摆个破棚子卖酒?我看那个破棚子大概是拿来讨鸣王同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