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华看了幼稚园里一眼,沉寂几秒才开口,“园长……她在吗?”
比起霍华会说中文,女老师更讶异的是他居然是来找卢秀云的。
“在,园长在里面,我带你进去。”或许是太过兴奋,她甚至没有问起霍华的身分或是来意。
园长室里,卢秀云坐在椅子上,脸上神情像是在想些什么。
最近她时常这样,园里的老师虽然一直关心的追问,却始终没有听她表示过什么。
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卢秀云的思绪。
“园长,有位先生说要找你。”
她一回过头,脸上的表情瞬间像是被冰冻住。
女老师见她没有回应,关心的问:“园长,你没事吧?”
卢秀云只是缓缓的站起身,眼睛眨也不眨的注视着门口的霍华。
当下女老师就是再怎么迟钝也意识到气氛不对劲,尤其客人的脸色也有些怪异。
虽然好奇园长跟外国帅哥之间的关系,女老师还是识趣的退出,“园长,那我先出去了。”
一直到她离开,母子俩依然注视着彼此。
半晌,卢秀云才想起要开口招呼,“你……要不要进来坐?”语气听来仍不免有些不安。
霍华进门几步,可并没有到她招呼的位子坐下。
见儿子只是停在那,她想靠近却又没有勇气。
迟疑几秒,她才问道:“要不要喝茶?”语气很轻,像是怕一个没说好,他就会甩头离去。
他没有开口,只是将母亲的小心翼翼看在眼里。
等不到儿子回答的卢秀云尽管失望,但能看到他出现在她面前,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终于,霍华开了口,“除了这些,你就没有其它话要说?”语气听不出是恼是恨。
她当然有满腹的话想说,可怕一开口又惹恼他,千言万语最后只化出一句——
“我没有一天不想你。”
霍华的眼神闪过什么,脸上的线条却是僵硬,“但你却一次也没有回来。”
这话就像钉子般重重的钉在卢秀云的心坎上,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自顾自的喃语,“她不是故意的,她一定已经后悔了,她马上就要回来找我了……”
字里行间那股浓浓的失望痛击着她的心。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会是生病了?还是受伤了?”
过去这近二十年来,霍华再怎么愤怒,也无法将心底的忧心彻底的连根拔除。
心底某个角落总忍不住替母亲寻找着借口,一个能令自己心灵平静下来的借口。
直到拿到那份调查报告,确认她安稳地生活在世界的彼岸,满腔憎恨终于再也压抑不住。
然这其中最令他感到气愤的,并不是知道她平安无事,而是自己居然还为她的平安感到松了口气。
明明对母亲该只剩下浓浓的憎恨,他却依然觉得庆幸,为她安稳的活着。
听着儿子多年来的心情转折与煎熬,卢秀云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感到后悔。
她应该要回去看他的,哪怕儿子再怎么恨她,她也应该要回去!
这么多年来,她总是告诉自己,这么做都是为了儿子好,是为了他的将来着想。
所以她忍受着对儿子的思念,及漫漫长夜里内心无止境的煎熬。
到如今她才为时已晚的发现,同样受着煎熬的儿子怎么可能过得好?
她软下身,崩溃的坐倒在地上,“我到底做了什么……我对自己的儿子做了什么……”
看着母亲的自责,霍华尽管没有动作,眼神里却像有什么东西在剥落。
卢秀云流着泪水再也说不出话来,她没有脸面对儿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被一双坚定的手臂给圈住。
她诧异的抬起头来,见到环住自己的人竟然是儿子时,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想说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霍华抱着母亲没有说什么,但紧紧圈住她的手臂仍是泄漏他内心的激动。
第十章
如果说恍神是会传染的,那么苡路显然是那个被传染的人,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将她拉回神——
“为什么突然离职?”
蹲在地上擦脚踏车的她抬起头,诧异的见到霍华出现在自己面前。
望着她,霍华还记得上午听到她离职的消息时,心里闪过的那抹慌乱。她蹲在这里看着脚踏车在想什么?
苡路站起来,“你怎么会来?”
他看她手里还拿着抹布,不由得问道:“你辞职回来,就为了擦脚踏车?”
她当然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但无法说出心里的话,所以她转移了话题,“阿姨她一直在等你,虽然她嘴巴上不说……”
他直直看着她,“只有她在等我?”
她下意识的别开视线,“她从台北回来后,一直没有开心过。”
“照你这么说,是我看错了?”
以为他不相信,她急忙要再解释,“是真的!阿姨她——”倏地会意过来,“你去见过阿姨了?”
“我刚从那里过来。”希望这么说有助于尽早导回正题。
“你说阿姨开心……那你愿意原谅阿姨了?”
见她没完没了的往下问,霍华直接截断她,“我妈的事晚点再说。”
听到他对卢秀云的称呼,苡路这下不用他证实,也能确定他们母子间的误会冰释了。
只不过她还来不及感到开心,一对上他探究的眼神,情绪顿时又低落下来。
“你这么做,等于是替詹姆士省了麻烦。”
她却不以为然,省掉麻烦的又何只是詹姆士一个人。
“如果是因为我妈的事才辞职,明天就跟我一块回台北。”
见眼前的男人又开始替自己作决定,她却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
既然事情迟早得有个结果,那么就是现在吧!
“是因为阿姨吗?所以你才来接近我。”
冷不防听到她这么问起,霍华不由得一愣,“什么?”
“因为发现我跟阿姨的关系,所以让我回公司、固定一块吃中饭、借口要我学德语……为的就是要把我绑在身边。”
虽说霍华一开始的动机不单纯,但是听着她细数,怎么也没有料到她会连带误解自己对她的心意。
只是她说的也是事实,他并未否认,“是这样没错。”
期盼着他能够否认的苡路一听,心头像是狠狠挨了一记重击。
就在她说不出话时,又听到他说道:“只要能把你绑在身边,就算是要利用我妈的关系也无所谓。”
“什么?”乍听他本末倒置的说法,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不理她诧异的表情,他突然说起过往,“被强迫带离开台湾的那一天,对我来说是这辈子最阴暗、也最残酷的日子……”
不明白他既然已经原谅了母亲,为什么又突然提起往事,她急忙要再帮卢秀云说好话,“阿姨的心肯定也不会比你好过。”
却听到他回答,“我知道。”
苡路顿时哑住。
“我说这些并不是要怪她,只是想说明在我心情跌落到谷底的时候,你的出现带给我希望。”
“我?!”她为之错愕,怀疑他现在说的是哪一国话。
“虽然你听不懂我说的话,我对你的态度又很凶,你却为了拉我上去而掉进水里。”
她明明仍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脑海里却像是有什么印象。
“因为太生气了,气得一直骂你,直到你突然哭出来才把我吓住。”
一瞬间,苡路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小男孩帮自己擦眼泪的画面——
“是你?!”那个很凶又被抓走的哥哥。
明白她想起了,他终于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