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是人!」陈娟娟的怒吼声杀出侦讯室。
「是你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他们是谁。」进来接手的两名刑事笑说:「他们是局里最有名的冰火搭档,问案是出了名的,以后罩子放亮点,别把我们警察当白痴耍。」
依照陈娟娟的口供,成功逮捕涉案的嫌疑犯交回局里给值班同事,下班回家已经东方天空微露鱼肚白。
任裘靡走出分局,正好与一窝蜂媒体记者擦身而过。
可怜的组长又要面对新闻媒体的麦克风攻势。
他们组里的老大,只会对手下部属叮咛、东吆西喝,要面对媒体,还得再练练官腔才行。
拉直风衣领口挡去凌厉的寒风,任裘靡叼根烟,点燃,吐出清晨第一道尼古丁提神。
轻拨开遮眼的额发,想象起长官欲哭无泪、欲振乏力的表情,她忍不住嗤出声,决定早点回家早休息。
「裘靡!」身后搭档熟得快烂透的声音拦住她脚步。
风衣衣襬在空中划出半弧。「有事?」
「妳要回去了?」
「废话。」又吹出一道白烟。
「女人不要抽烟。」要他说几遍才听得进去。「对身体不好也不好看。」
「你管得真多。」是工作上的搭档可不代表他能管她的私事。
「我是为你好。」
「真为我好就不要烦我。」熬了一夜,没有人脾气会好。
「我送妳。」
任裘靡似笑非笑,执烟的手指向靛蓝色的天空。「天快亮了,你不必发挥可笑的骑士精神。」
「我是你的搭档。」
「工作上的搭档。」她说得实际,也没有一点想跟他深交的念头。
封志尚无可奈何瞅着她。
半年多来,她始终都是这样,明明是搭档,可笑的是除了行动电话号码以外,他对她的事什么都不知道。
眼见同僚搭档相处如此融洽,他和她却一直格格不入。唉,他也想和搭档有说有笑,像哥儿们一样混在一起啊!
虽然说她是个女人,身手、办案的气魄却不输男人,射击命中率近九成、破案件数也是局里数一数二的,但就是──
个性太冷,除非必要,不会主动跟同事交谈。
怪的是,她的人缘并不差,不会被过度排挤也不会被刻意分化,归属独行侠之类,好象大家都认同她的冷淡,接受她这样的性格。
唯一不能接受的大概只有他。
但他情有可原啊!他跟她是搭档耶,是一天到晚出外勤都在一起的搭档耶,是天天都待在冰山找不到火取暖的直接受害者耶!他绝对有资格抱怨搭档的过于冷淡,害他不时觉得自己身处西伯利亚高原的冰天雪地吧!
他撇开第一次见面的龃龉,决心和她交个朋友,偏偏她不领情,老是送他冷水加冰块,半年下来,他快入籍爱斯基摩,移居阿拉斯加了。
能不能──释放点温度给他,一点点就好,他不贪心。
无聊,叫住她却半天不吭声。「没事的话我走了。」
咻──冬风凛冽,卷起脚边枯叶一片。
喀喀喀……被留在原地的封志尚冷得直颤牙。
「就不能交个朋友吗?」他咕哝。
真是不明白她怎么能冷成这样,媲美绝对零度。
咻──寒风再来一道,鼓吹鸡皮疙瘩起立举行朝会唱国歌。
唔,好冷!
不行不行,他要快点回家抱棉被。
单身刑警的悲哀就是办案熬夜,回家抱被,呜──
十二月的寒风阵阵,像刀子似的刮得皮肤又干又裂。
刚过六点,天还带着一抹暗沉得压人喘气不过的靛蓝,路灯未歇,稀疏的霓虹灯与红绿灯各自以独有的节奏变动闪烁,没有点缀台北不夜城的味道,反倒是增添不少的寂寥。
任裘靡走在回家的路上,其实并不想回家。
一个人的家,说穿了,也只是供她睡觉的地方、一个定期缴费的旅馆罢了。
沿着忠孝西路往中华路的方向走,平日车水马龙的大马路此时只有零零散散的车辆呼啸经过,隐约带着一点高度开发的城市底下暗藏的颓丧。
也许就是依恋与自己相同的气味,才会选择逛街似的走路回家。
任裘靡再点新烟,无视十分钟前她鸡婆的搭档提出的忠告。
一想起他,任裘靡的细眉就会不由自主弯成扭曲的毛虫状,她已经习惯独来独往办案,真的无法适应身边多了一个一具自动播放功能的大喇叭,不时传送单调刻板的警察规章,然后又自打嘴巴地违反它,在局里嬉笑地请负责文书的第一组女同事帮忙写悔过书。
半年来,她始终无法习惯身边多了个人。
曾经,她是在某个人的身边;但现在她宁可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任思绪胡乱纷飞的时候,一声粗鲁的叫喝及四道人影挡住她去路。
四个年轻人其中两名是新宿味十足的装扮,另外两个是一身黑色皮衣裤,脸上──很遗憾的,没有一丝善意。
任裘靡越过他们,继续自己的路。
「给我站住!」带头少年A鼓着气大喝一声。
可惜目标万分不给面子地继续走她自己的路。
为什么这年头的小鬼连最基本的小混混姿态都没进步?三七步、头仰角三十度,斜眼看人,毫无新意,她心想。
是犯罪模式注定不断重复还是大家取巧下创新,以致台词千篇一律到让人倒背如流?
「拦住她!」又是一句。
不理人的脚步终于停顿,回过头。「要当带头的就要身先士卒,不要老叫自己手下死在前头。」
三名面露不善的年轻人闻言,动摇出迷惘。
老大常常叫他们先上,说什么重要人物要放在最后的压轴,因为电视上都这么演──
可是这个女人的话好象又有点道理,带头就是要站在前头带大家,不这样,还叫带头吗?嗯……三名少年脸上浮现长考的疑云。
「你……你们听她放屁啊!还不快给我上!」
「喔,是。」三名少年傻傻逼向到如今还是面无表情的任裘靡。
会犹豫就代表还有得救。「你们听他的有什么好处?」任龚靡气定神闲换根烟,烟瘾真的是愈来愈重了,她想,分明不把眼前四个小萝卜头放在眼里。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更犹豫了。
「你们听她的还是听我的,上啊!」
「喔,好,老大。」
「啊──」大叫纯粹是为了壮胆,玩乐需要经费,他们口袋空空、没有工作,算她倒楣被他们遇上。
「啊──」三人六拳齐出,往任裘靡身上攻来。
「啊──」壮大的声势破功变成惨叫,一个直拳、左肘击。下段踢之后是三声惨叫:「哇哇哇──」听声音就知道可能一时半刻都爬不起来。
带头少年见状,心慌地想拔腿溜离现场。
可惜有人跑得比他更快,挡住去路。
「可恶!」银光从他探出口袋的手闪出,路灯反射下划出一道光的流线,挥向挡路的人。
任裘靡用手刀劈下武器,反握在手。「刀子不是这样用的。」
「你──啊!」一记侧踢,少年立时倒地不起。
「希望不会再有下回了。」
拿出手机拨号,对方立刻传来「中正第一分局勤指中心您好」的亲切回应。
「我是任裘靡,邮政总局前面有四名意图行抢的不良少年,麻烦通知少年队把人带回去。」
话交代完,新烟再点,继续晃回家。
警察和法界人士有共通的现象就是──
假少得可怜,休闲生活贫乏得教人掉泪,维护社会治安的同时往往维护不了自己的健康和家庭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