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乾兑门是大城门,一般高官贵人都由那里出入。
东南的坤泽门是小城门,一般的平民百姓都往这儿走居多。城墙上,也只有寥寥几名守城的卫士们在守卫着,看起来一片风平浪静。
而今日此时,东南城门外,静候了一名玄裳青年。
青年一身玄衣素服,不甚引人注目地站在城门附近。
来来往往的人有贩夫、走卒,有商贾、有旅客,就是没有英姿焕发的将军,更没有衣冠楚楚的达官贵人。
天刚亮,这名青年就一人步行来到此地了。也不出城,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无声无息。因为也不碍着人家,因此也没有人特别理会他。
附近的茶楼里,说书人正加油添醋地说着当年紫衣将军成名的那一役,将一个本是平民的男人无限地夸张到近乎神人的形象。
除此之外,也有不少人在闲聊着宫廷里传出来的的淫乱逸史,一个叫作项少初的妖人正是故事中的主角。
殊不知,这名主角正静立在城门一隅,笑看这熙攘人间。
项少初站在城门旁,一脸似笑非笑地听着众人如何描述他的淫逸罪行,仿佛每个人都亲眼见到他本人如何淫乱宫廷云云,同时也不免为民间人对紫衣将军近乎英雄神人般的崇拜感到忧心。
这个国家有空间可以容许百姓如此崇拜一个不是君主的人吗?
他低垂下头,蹙眉思索。
即使身为君王宠信的臣子,但项少初明白自己的权力都来自于君王。卫齐岚可知道,再这样下去他将会把自己推入怎样的一个险境之中?届时那就不是再行一次「杯酒释兵权」,带着几千兵士自我放逐边关就能避开的了。
若是以前那个养在深闺的小女子,也许不会懂得三年前那名权倾一时的大将军为何要放弃一切,独守边关。但三年后的项少初,历练过,深能体会他的用意。
也许,当个人人称赞的英雄,并未如一般人想象般光鲜。就如同做个人人唾弃的小人,也未必如一般人想象的,可以过瘾地尽情使坏一样吧。
好人与坏人,或许只有一线之隔哩。
「呵……」想着想着,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为当前这复杂诡谲的处境……
「有什么好笑的吗?」一个已经开始觉得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畔,项少初有些讶异地抬起头,看向那个在他私心里认为不可能会等得到的男人。
过去,他不曾真正等到他的归来……尽管是卫齐岚主动向他订下这个双月之约的。可若依照过去的经验来看,他其实不真的认为他会遵守约定,如期回京。
吞下笑意,项少初定睛看着眼前这名一身平民装束的蓝衣男子。少去足以辨识他英雄身分的御赐紫袍,粗布衣裳下,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极为平凡的男人。他见过他身上的伤痕,证明了他也会流血受伤。
他们从来不曾如此平等。
东陵的男子,一出生就占有绝对的优势,他们可以去打仗,也可以进入学堂读书。而这些都是东陵女子被严格禁止的事。
「刚刚,不知道你在笑什么呢?」卫齐岚被项少初那抹笑所迷惑,因此执意追问。
项少初看着这名当今东陵的第一武将,不由得心生许多感触。没有正面回答他的疑问,他猜测卫齐岚已经早早到达此地,可能还观察了他一阵子,因此才会看见他的笑。
不得不承认,这男人,是个绝佳的对手。如果他们出生在敌对的阵营中的话,能与这样的对手交锋,肯定会非常有意思。
思及此,项少初又扬唇笑了。笑得仿佛只有他自己知道天底下那无人知晓的秘密一股,十分地神秘。
卫齐岚忍不住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眼前这玄裳青年,满身是谜,他从来不曾为谁如此迷惑过,甚至迫切地想知道有关他的所有秘密,想要揭穿他不动如山的平静假象。
而他,项少初,毫不畏惧地迎视他专注的目光。
「恰恰两个月。」项少初突然笑说。「一天不差呢,卫将军。」
卫齐岚仍然没有移开视线,甚至更为专注地想要探究他眼神中所透露的含意。「听大人的语气,仿佛对我会准时赴约感到十分意外。难道项大人不认为卫某会守约?」
项少初轻描淡写地说:「少初对将军认识不深,谈何意外?然而少初也曾经听过这样一个说法,边关很多人传说着,紫衣将军是一头狼,少初眼见为凭,十分钦敬,故此微笑。」
卫齐岚故意蹙起一对浓眉。通常,他的士兵在他摆出这表情时都会紧张地露出纰漏。但她不是他旗下的兵。「你是在告诉我,你认为我狡猾如狼?」
「正好相反,少初十分钦佩将军的智谋无双。」
「这种恭维,不像是当今王上跟前红人会说的话。你,真的是当今的礼部侍郎项少初吗?」卫齐岚故意靠近一步地问,想更加接近谜团的中心。
项侍郎弯起一弧微笑,语气轻松地反问:「若我不是,那么我又会是谁呃?」
卫齐岚打量着他,似想看穿他表面的伪装。他不动声色地顺着他的话再抛出一问:「所以说,你真有可能不是项少初喽?」
项少初愣了一下,但仍面不改色地换了个话题。「将军忒爱开玩笑,我,不正是如假包换的我吗?」他语带双关地说。「不过既然提到了王上,那么不知将军这次回京是否已达成任务?」
卫齐岚双臂环在胸前,仔细观察着项少初的身形与外貌。「不知项大人是指哪一桩任务?」表面上,王上派他暂时代理金虎军的军务;实际上却是要敉平叛乱。看得清这一点的人,在朝中不知有多少人?
项少初忍不住赞赏地微笑起来。他看着卫齐岚,突然明白了何以这个男人有办法在许多年前以寡敌众地击败北宸的大军。
卫齐岚有一项特质,那就是他非常地冷静。如同此刻他看着他的眼神,也是克制而冷静的。他像是一头环伺在猎物身旁的狼,等待着可以见血封喉的机会,随时出招。
可惜项少初并不打算成为他的猎物。不打哑谜,他开门见山地说:「既然将军如此洞悉大局,那么我们何妨打开天窗说点亮话。」
「正合我意。」卫齐岚简洁地表示。眼前光是推敲他的身分,就已经足以使人陷入五里雾中,能把事情摊开地谈一谈,正是他所需要的。
「少初斗胆猜测,将军是独身一人回来的吧?」他看着卫齐岚,后者并不否认。于是他又继续说:「想必金虎大军的叛变已经顺利平定了,既然如此,将军又独身回京,那么不出三天,金虎营中的副将军金隶儿应该也会在容军师的陪同下,带着帅印进京,亲自向王上宣誓忠诚吧?」
在项少初一句句准确无误地说出自己的保命策略时,卫齐岚不禁再次为眼前这人的机智所折服。不管他是谁,他都是一个眼睛雪亮的聪明人。「真不晓得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情是大人猜不到的。」
对此赞美,项少初只是微微一哂,知道卫齐岚已间接地承认了他先前的臆测。为此,他也不由得松了口气。看来这位将军的人头暂时是保住了。
说不准自己是否在担心着这件事……好吧,他的确是挂念着这件事的。早在知晓王上派他去金虎军营时,他就很难不挂念他的安危,毕竟他曾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