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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果然有鬼,他祝九爷怎么想当救苦救难的菩萨了?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她碰上他,算她幸运,他不能让一个活生生的小姑娘流落街头,好歹再施舍一些盘缠,开示她一番道理吧。

  “嘘,九爷,她在那里。”

  从大街拐进小巷,转了几个弯儿,就见到小姑娘坐在地上,背靠着人家围墙一角,头脸埋在膝盖弯里,小包袱弃置在一边,犹如被人抛弃似地,一人一物看起来孤伶伶的,颇为凄凉。



  “九爷,她在哭吗?”

  “好像累得睡着了。”哭泣会有明显的身体抖动,不像。

  墙边还有残雪,她就这样坐在雪堆上,就算她不觉得冻,但冰雪湿冷,恐怕一会儿她就得换裤子了。

  “喂,耿姑娘,别坐在这里。”祝和畅定近唤她。

  “耿大姐,我祝福啦,你还认得我吗?我不过面疙瘩给你吃呢。”

  没有回应,只有微弱而沉缓的呼吸声回应他们。



  “不对!”祝和畅立刻蹲下身,扳起她的脸蛋。

  那是一张完全失去血色的鬼脸,惨白得比任何白颜色还要白,一双眼睛紧紧闭着,身体冷得像是护城河里打起来的冰块。

  晕了!小姑娘竟然在他眼前晕死了……

  天哪!他为什么老碰到这等麻烦事……人果然不能太好心啊。

  “祝福!快去找大夫!”祝和畅懊恼地喊道。

  第三章

  二月初,隆冬的脚步慢慢走开,空气中仍带着一丝冰凉,却已不再冻得令人缩脖子遮耳朵。趁着今日太阳露脸,祝添和祝婶夫妻俩搬出潮凉的被子,摊开在院子边上的围栏,可怜兮兮地汲取屋顶斜射过来的阳光。

  “好不容易可以晒日头了,九爷就是要占住院子。”祝婶抱怨道。

  “待会儿还得多烧几壶茶,备些点心,这改过大会不知道要开到什么时候呢。”祝添见怪不怪,帮忙老妻摊被子。

  祝家大院里,几条长桌长椅摆成门字形,十八条好汉愁眉苦脸地落坐,瞪视眼前的纸笔,有的人已经认命地磨起墨来。

  缺口空处,摆放一张大桌,祝和畅坐在桌后,十足大老板的睥睨神态,威严地以指节敲了敲桌子,宣布道:“改过大会开始。按照惯例,先得把和记货行的行规诵记一遍。首先,三禁。”

  “禁酒,禁赌,禁嫖。”兄弟们声如洪钟,正确无误地喊了出来。

  “写!”

  呜呜,九爷真是要人命了;要他们赶车送货、拿刀要拳、打虎擒匪都没问题,偏生每隔几个月就要他们练字,这小小的一管毛笔为什么比关刀还沉重,怎么拿都不合手呀?

  “虎子,禁怎么写?哈哈,你拿笔好像拿鱼叉刺鱼。”

  “这样写啦,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也是这个禁,我有学问吧。”

  “喂,大锤,你写错了啦!酒不是九,你把九爷当成是酒,看他不把你扔出门。咦!借瞧一下,三点水是在左边还是右边?”

  伙计们彼此交头接耳,伸长脖子瞄来瞄去,互相指正改错,祝和畅早就写好字,抆着双臂等兄弟们写完。

  练字有他的目的,但念在兄弟们是粗人,他不强人所难:向来纪律严明、容不得一丝错误的他竞也公然让他们作弊。

  简单的六个字,写了将近一刻钟: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三绝。”祝和畅继续喊出货行的规定。

  “绝不结拜,绝不作保,绝不求人。”

  “三练。”

  “练武,练气,练字。”

  “三多。”

  “多看,多学,多记。”

  “三不送。”

  “活的不送,死的不送,暗的不送。”

  这就样,足足耗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大伙儿终于写完几张大字。

  犹如和盗匪做了一场最激烈的追逐打杀,兄弟们汗流浃背,气虚体弱地摊在椅背上,即使祝添和祝婶为他们送上热腾腾的清茶和香喷喷的糕点,也没有力气去拿来吃了。

  “呜呜,爹呀、娘啊!救救我。”祝福趴倒桌上,趁机撒娇。

  “别偷懒,写错字,爹还要叫你重写。”祝添一点也不留情。

  祝和畅伸个大懒腰,站起身抖抖手脚,忽地一掌推出,袍摆一掀,左脚跨出马步,就开始自个儿练起功夫来了。

  伙计们见了,精神为之一振,个个摩拳擦掌,生龙活虎地跳起来。

  “嘿!论起念书写字,九爷是天,咱们是地,可比起功夫来,咱们是绝对不会输给九爷的。”

  祝和畅眼不抬,眉不动,手脚继续慢条斯理地比划着,凉凉地道:“小李子,讲话很大声喔。来,过来跟爷儿我过个几招。”

  “我来了!”小李子捋起袖子,纵跃上前,不客气地摆出架势。“九爷,小李子可是天天练功精进,今日教你瞧瞧我的厉害!”

  “尽管来,打赢爷儿我的话,有赏。”祝和畅笑眯眯地道。

  “好耶好耶!”兄弟们围观叫好,完全一扫方才委靡不振的模样。

  接下来,只见两人结结实实地过招,身影闪动,拳打脚踢,虎虎生风,再加上伙计们的助阵呐喊,偌大的院落简直像个热闹的江湖卖艺场子。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改过大会……

  长廊的屋角边上,站着一个姑娘,她已经旁观好一段时间了。

  阳光洒落,透亮的金色光雾令她瞧不清院子里的一张张人脸,她困惑地眯起眼睛,想将那个身形飘动、谈笑用兵的祝九爷瞧个清楚。

  过去几次会面,她从来没正眼瞧过他,不是躲着他,就是昏迷,就算这些日子在他的宅子里休养,也只听过一两次他的声音而不见其人。

  严格说来,他只是一个陌生人:可是,救她于狼口之下的,是他;为她奔波延医治伤的,是他;在她以为就要绝望冻死京城,又让她活回来的人,也是他:然而,他又是带给她晴天霹雳的地狱信差。他是菩萨,却也是勾魂使者。

  为何跟这人有了瓜葛?她摇了摇头。不管是谁带信,事实就是事实,不容改变;如今她能做的,就是向他道一声感谢救命之恩,然后,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

  走?她能去哪里?天下好大,山外有山,一条长路遥遥无尽,没有一个归处,她该何去何从,这才能安置她已然破碎的心?

  “悦眉,你怎么起来了?”祝婶正往厨房走去,一见她倚着栏柱,痴痴发愣,忙过去扶她。“快快,回去躺着,要什么跟婶儿讲一声。”

  “婶儿,谢谢你。”面对和善亲切的祝婶,悦眉舒解了眉头。“我很好,我躺了一个月,也躺累了,起来走走。”

  “说的也是。”祝婶望向她红润的脸色,满意地点点头,却又轻声责备道:“你怎不加件外衣?天还很凉,你身子刚恢复,莫再冻着了。”

  “婶儿,今天的太阳很暖和。”大片的阳光洒进了走廊,将披在栏杆上五颜六色的被子晒得更加光彩夺目,悦眉不禁伸出手,手心向上,意欲掬起那灿烂的金色。“我在这儿晒了好一会儿,身子都暖了。”

  “嗯,果然。”祝婶亲自捏了捏悦眉的臂膀,确认她不再老像个冰块似地,便笑道:“好吧,那等日头定了,你一定得回房休息。婶儿今天帮你炖了一锅补气血的四物鸡汤,再过半个时辰就可以吃了。”

  “婶儿……”悦眉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我去瞧瞧水滚了没。”祝婶拍拍她的手,愉快地走开。

  在她刚醒来之际,她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理会任何人了。她是生、是死,干他们何事?世人都要遗弃她了,他们又干她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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