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采茵仰看漆黑的夜空,缓缓地说:「我梦见了芸姊。」
叶贞雄乍闻此言,不由得心头一惊。「采芸?」
「是的。梦中的芸姊是我记忆中,娴静地坐在窗边帮我做布娃娃的模样,可是她怀里却抱着一个婴儿。梦里,她一直看着我,我感觉到芸姊像在哭泣,我想问她为什么要哭,但任凭我怎么用力,就是无法发出声音来。」话落,停顿了数秒,林采茵低下头缓缓地说:「贞雄,你想这个梦是不是姊姊在责怪我们,怪我们背叛了她,怪我抢走了你,害得她和孩子无所依靠,还是……」
最后,林采茵忍不住哭泣出声。「我梦见了她,梦中她神情凄然、欲言又止,是不是芸姊和孩子早已不在人世?」
最后一句话让叶贞雄不由得一阵心颤!这是他最不愿意、也不敢去想的事。采芸是他第一个深爱的女子,一个美丽、温柔又心善的好女孩,但这个女孩却因他一时的无法克制,两人偷尝了禁果,随后他赴日数月,期间接到女友的来信,说她怀了他的孩子,当时他回信告诉她,等他返台后就会上门提亲,迎娶她进门。
不意他的回信被采芸的父亲拦截了,对于女儿未婚怀孕的事大为震怒,当时是中部大木材商的林喜郎认为女儿有辱门风,一怒之下就把她赶出家门。
当叶贞雄自日本归来欲上门提亲,才知女友被父亲逐出家门不知去向;他心急如焚地四处寻访,但都没有消息,此后的数年间,他边探寻女友的下落,边专注他的雕刻艺术创作,一心期望在成名后,女友会带着孩子来相认。但期望一直未能如愿。二十九岁那年,他结识了一个人气质出众、和初恋女友长得颇为相似的学画女孩,两人迅速坠入情网,直到要论及婚嫁,他才发现女孩和初恋情人竟是相差六岁的亲姊妹。两人在经历一段痛苦的挣扎后,还是决定结婚,但妹妹婚前提出旦书,一旦姊回来了,她要立刻离婚,把正妻之名还给姊姊。他答应了,但转眼间三十五个年头过去了,采芸和孩子依旧下落不明。
而这也是叶贞雄三十五年来心底最深沉、最不能原谅自己的痛。想女友一个娇弱的千金大小姐,被逐出家门后要如何生存,再加上肚子里还怀了他的孩子。
叶贞雄强忍椎心的痛楚,尽量以轻松的语气安慰爱妻:「别想太多了,这也许是预知梦,说不定是在暗示我们就快要找到采芸和孩子了。」
希望是这样。但梦里的姊姊看起来是如此的悲凄呀。为了不勾起丈夫痛苦的回忆,林采茵只能轻点头伏进他怀里。
周日的清晨。
乔思羽被手机的铃声唤醒,意识醒来后立刻把定时铃声解除,免得吵醒了仍睡得香甜的爱侣。他深深凝视爱侣数秒,才轻轻掀被下床,悄然走出卧室到另一个房间去盥洗。
乔思羽先去做了充满爱心又营养丰盛的早餐,之后再准备进房去唤醒爱侣。
他轻轻推开房门,却看见爱侣拥被坐在床上,双手轻抚额角,状似苦恼的模样,他略略迟疑才上前问:「怎么了?你今天有事要忙,不能—起去看艺术展,是不是?」
林书亚抬起头来,神情略显疲惫,沉默半晌才说:「不是的。只是最近常有累的感觉,明明晚上睡得很好,可是醒来后却还是觉得累。」
这话让乔思羽联想到一件事,慢慢走到床边坐下,略略迟疑才倾身靠上去轻声问:「是不是因为我的关系?」
林书亚转首看着他,一脸的不解。
乔思羽见他神情透着疑惑,只得又说:「是不是我索求的次数太多了,造成你体力不堪负荷……是的话,我一定会克制的。」
林书亚这才明白他先前的话中之意,双颊迅速浮上一抹淡淡的徘红。「我想应该不是。也许是我在圣若任职时太忙了,现在突然轻松了许多,所以以前累积的疲劳,现在一下子通通跑出来了。」
「是这样吗?」乔思羽心里有些许的疑惑,但同时也暗自告诫自己,别只顾贪图自己的快乐,而累坏了白天还要上班的爱侣。
于是,他思索过后便说:「我看这样吧,展示会场的附近有家很不错的香港饮茶,我们参观过艺术展后去喝个港式饮茶,就回来休息。」
林书亚微笑点头,接着便下床走向浴室。
乔思羽看着爱侣隐隐透着虚弱的身影,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悸。是恐慌的怦跳,接着心口倏然缩紧,浑身一阵无法形容的难受,让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揪了揪心口。数秒之后,一切恢复平静,但他却无法释怀这莫名的感觉,更不由得猜测,难道是要发生什么事了吗?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
联合艺术展的会场。
前来观赏名家艺术作品的人并不多,有些作品前站了三、四个人,有些作品前甚至连个人都没有。
乔思羽买了门票偕同爱侣走进会场,却只见到稀稀落落的人,不禁似自语地说:「这是怎么回事?简介上明明写着当代雕刻名家及陶艺家的作品展出,怎么看的人这么少?」
林书亚却笑说:「这又不是什么神佛诞辰般的进香大拜拜,艺术本就不热门,雕刻更是艺术中的冷门,所以要从雕刻中成名更是不易,因而能成为名家者都是顶尖,其作品都是值得一看的。」
爱侣说得很有道理,乔思羽点头赞同。「你说得没错,这样我们才能一件件慢慢欣赏。」
于是,他们便从入口处慢慢朝内走,并一一将展示的作品仔细欣赏一番。
乔思羽站在一个有着涟漪状波纹的大陶盘前,摸着下巴、眉头微蹙,状似思考的模样。
林书亚见伴侣如此,不觉就问:「这个陶盘怎么了吗?」
「这个比起家里你房间里那个老妈从仓库里翻找出来、只画着绿叶的磁盘还棒吧?这个倒水进去之后,剪两朵老爸特地为你栽种的香水莲花,再搭配一、两片莲叶,意境一定棒呆了。我现在就去找主办单位,把它买下来。」乔思羽说。
这么精致、又是名家的作品,价码肯定不便宜。邱淑瑛置放在他房间里的那个绘花磁盘已经够漂亮了,实在没必要再多买一个,于是林书亚便说:「不用买了,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回去。」
乔思羽却说:「什么时候回去有什么关系。我们现在的房间有点小,没办法摆这么大的东西,而且这种作品应是独一无二的,不晓得什么时候还会再碰到看上眼的,我还是先买下来,请他们展览结束后送回台北。你先在这里看别的,我立刻去接洽,免得被别人捷足先登。」说完,便朝服务柜台走去。
伴侣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是很难会再改变了。林书亚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待收回视线,再看一眼那陶盘,觉得它真的做得十分好,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更里面的是画作展示区。林书亚朝画作区走去,有各种风格的画风作品,有印象派、写实派,山水画、人物画等等,每一幅都是作者想要传达其对美的感触;然后他在一幅名为戏蝶少女的画作前伫足,因为画中少女的面容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好一会,乔思羽满面笑容地走了回来,来到爱侣身边,得意洋洋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盘子属于我们了。」待见爱侣只是凝视着壁上的一幅画,便将视线也投向那幅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