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钟在旁边长揖相送。
仇无垢与公孙并肩而行,公孙低声问:“怎么又和二弟喝茶了?”
“他说亲自为你调配了药茶,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让你尝到,所以来问问我是否知道你的口味,可惜我对你并不了,其实你这个二弟人真的很好……”
说话间她胸口一疼,好像有种巨大的力量从里到外翻搅着,五脏六腑都被一把刀斩成无数截似的,疼得她几乎昏厥过去。
她“啊”的疼呼出声,五指紧紧扣住公孙的手臂,身子就要栽倒。
公孙大惊,一把托抱起她,急问:“怎么了?”
“好……疼……”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不停滚落,她已经疼得把嘴唇都咬破了。
公孙先是迷茫又震惊,继而无意间回头,却看到二弟还站在茶桌边,笑咪咪地背着手望向他们,一副悠然惬意的样子。
他陡然都明白了,大喝,“你到底在茶里下了什么?”
“没什么。”公孙钟慢慢地踱步过来,“她既然是毒妇,怎么能尝不出毒药的味道?”
“你要杀我就冲着我来,为何要害她?”公孙双目充血,如果不是要扶住仇无垢,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把二弟的笑脸撕个粉碎!
公孙钟摇摇头,“大哥,你误会我了,我并不想杀你,我是在救你,这个毒妇十年里不停地给你下毒,可见心如毒蝎,你怎么可以和她走在一起?你是我们公孙家最引以为傲的子孙啊!”
说着,他的情绪亢奋起来,“你以为我要跟你争什么,争财产吗?虽然我娘总巴不得你死,但是我从小就视你为最值得敬重的大哥,我每天都盼着你能回家和我一起研读医典,壮大医馆,甚至故意对父亲下毒引你回来,没想到你竟然为了这么一个女人荒废十年青春,值得吗?不觉得很愚蠢吗?”
“愚蠢的是你!你这个疯子!父亲早知道是你下的毒,不说破,是希望你能幡然醒悟,没想到……”公孙勃怒,“你到底给她吃了什么?赶快说出来,否则我杀了你!”
“杀了我,如果能唤醒你的执迷不悟,我便也不在乎。”他耸耸肩,“反正这毒药是我偶然在配药的时候制造出来的,我自己也不知道解法。”
仇无垢已经面色如纸,她用尽力气抓住公孙的衣襟,艰难地说:“看茶壶里有什么。”
一句话提醒了公孙,他抱起她,对闻声赶来的家中婢女喊道:“把那个茶壶拿到我的卧房,快!”
然后他抱着仇无垢如风一般冲出后院,回到自己的卧房。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她已经是第二次中毒了,也许上天真的是想让她以毒药了却这一生的罪孽?
她听到公孙在她的耳边拚命地喊,“不许睡!听到没有?”
她含含糊糊地应着,“可是我好困……要不然你吹笛给我听?”
此时此地实在不应该开玩笑,但是她能感受到他冰冷僵硬的手指和身体正在微微颤抖,她不知道该怎样让他放松下来。
“我挺喜欢听你的笛声,只可惜不能和你合奏一曲。”
“以后肯定有机会的。”他一边思考毒药的成份,一边用银针暂时制住毒性继续蔓延。“那吹笛本来就是为你而学的。”
“还有……其实老师没有死,同学们也没有……”
她的力气虽然微弱,但语句很清晰,让在旁边忙碌的他也不由得停顿一瞬,“你说什么?再大声些!”
“我爹要杀他,但是阿镜的父亲赶到,把所有人都救下了。老师已经中毒,阿镜的父亲治不好,只得带回明镜城。而为了保护其他不相干的人,那些同学和他们的父母也都被迁入明镜城中。我爹说,在他有生之年绝不许世上再出现江绍的名字,否则他想尽办法也要和明镜城为敌。阿镜的父亲不想与他为难,就允诺了他。”
公孙开始还认真地听她说话,后来突然意识到她这样拚命想叙述清楚,并不是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而是怕她即将面临死亡,才努力将所有的秘密说出,心中大疼,他柔声说:“无垢,说些快乐的事,别想那些伤心的事了。”
“快乐的事?”她迷迷糊糊地想,“哪里有什么快乐的事呢?我爹不要我了,我娘也恨我,因为我没有照顾好老师。谁都不要我……我没有立足之地,只好在离愁谷住下……前些日子,阿镜找到我,说我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老城主要我回去和阿镜一起继承明镜城。他们以为这样就会让我开心快乐,可是,这一切对我来说真的重要吗?我又何曾想要这些?”
公孙在她的身上插了十几根银针,眼见她的脸色已经从白变黑,越来越差,急得几乎六神无主,再听她说这些让人断肠的话,整个人的力气仿佛都要被抽空。他解毒无数,没想到今日会栽在自家人的手上。
茶壶里的水已经倒净,所有的药渣都倒在桌上,他用银针快速地拨动,希望从中找出解毒之法。
“公孙,别恨我……”她呢喃着,“如果当时我不出手,爹就会杀你,而我唯一能救你的方法就是以毒攻毒,希望能保住你的性命……可是这十年里,无论我用多少毒药,都没办法让你头发的颜色变回来……你每次都化解得很快、很快,太快了……”
她低幽的一声叹息听在他心头却好像一道霹雳,不仅因为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十年中她总要跟他比试解毒,还因为那一句“以毒攻毒”让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毒、毒……如果能知道这茶叶中到底是什么毒药就好了。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时间在一点点地流逝,他能感觉到仇无垢的呼吸越来越弱,说话的声音渐渐近于无,他已经听不清她说什么。
“水、水……”她含糊的好像是在要水,他手忙脚乱地想从茶壶里倒水喂她喝,但是当茶水倾倒入杯中的时候,灵光乍现,他明白了!
有毒的不是这些草药或茶叶,而是当它们全部混合在一起时,用热水煎沸而释放出一种奇特的毒性。
他欣喜若狂地扑到床边,大声喊,“无垢,我知道解法了,你要撑住!”
但她的嘴角只是噙着一抹笑,没有任何的声响回应。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他的手比她的还要冰冷,从她的指尖上还有传来一丝温暖。他发誓,绝不会让这温暖从自己的手掌中消失。
他要她!要她!
尾声
江上清风,明月孤笛。
公孙静静地坐在竹船上,把玩着手中的玉笛,一手用桨无意识地打散着水上月亮的倒影,看着那水中月聚了又碎,碎了又聚,一层层的涟漪荡漾开来,像人的心绪,反复无常。
“在想什么?”船篷里,有人悠然开口问道。
“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很自私?”他思忖着说:“如果我当初可以早点释然回家去,帮着父亲打点事务,也许二弟不会变得那样偏激古怪,也许我也不会斤斤计较着过去的得失,而忘了‘怜取眼前人’的道理。”
“现在想通也不晚啊!”船篷中的人似乎微微一笑,“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想要重新开始就从这一趟出游算起吧!把眼光放远,看看这世上除了你自己之外还有多少人、多少景致值得你珍惜的。”
公孙回头看着船篷,笑道:“为什么不提你自己?难道我的身边没有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