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衣向来随意,男装她也不排斥,她连头发也扎起来,学起那云家庄男弟子的打扮。
自铜镜里看,朱色的长衫令她腰身纤细,但同时也突显面色的苍白浮肿。她是很少照镜的,照了镜也多半不理,她还记得小时候最后一次仔细看自己时,还有娘亲清美的美貌,现在倒是……折损不少了。
饮酒,作乐,不修边幅……唉,自找的。
又来敲门声。
「李姑娘好了么?」
那天生温暖的声音是傅临春所有,她直觉弹跳起来,心口难受控制地猛眺。
窗纸已被薄薄的暗色遮盖,她要去开门,而后又想起什么,冲到铜镜前,用力捏捏脸颊。
腮面顿时红咚咚,看起来算是有点美色了。
这样的行为简直是白痴,她知道。偏偏,就是无法控制这种傻瓜行为。本来要去开门了,后来发现自己赤着脚,于是连忙穿上,才跳着去开门。
门外,果然是傅临春。
她不由得屏息。
他温润如玉的面貌,完全不似兰青妖力大发的媚态,但她就是喜欢他这样的暖色。如果,这样的暖色,能陪她过除夕,该有多好啊!
从她十八岁那年开始就这样盼望着,今年总算盼到了!那多来几个血鹰,她也是不怕的。
「李姑娘,我来接妳上前院去。」他客气地笑着。
她挠挠脸,嘻嘻一笑:
「春香公子何必麻烦呢?」顿了下,她又道:「请带路吧。」
天色已经薄黑,放眼望去,笼罩在黑暗里的云家庄正蕴酿着热闹的氛围,她的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过除夕,她不乏有人陪,但第一次在云家庄过,莫名的就像在家里。
她瞄着领路的傅临春,他身上是新换的杏色衣袍,一派的玉树临风,既优雅又温暖如春,果然,这颜色在傅临春身上,就是十足的抢眼。
她又偷看两眼,把玩着发尾。明明夜风寒凉,热气却涌上颊面,早知如此,干嘛还自虐掐着脸?
「李姑娘,左耳好些么?」
她一愣,直觉摸上左耳,而后痛得瞇眼。
「还好……可惜,耳环掉了。」他怎么知道她左耳受了伤?
「那耳环很特别?」夜风送来他温暖的声音,似是不经意的询问。
「也不是。从小戴到大,特别喜欢,我也替大妞做了一副。」嘿,大妞跟她是同伴,自然一样款式,每天擦来擦去,乐趣无穷。
「是么?」他神色不见任何喜怒,缓下步伐,与她并行。「李姑娘,妳身边那兰青,妳可知道他的江湖背景?」
她见状,心惊不已。愿意花点心思在她身上的傅临春是她从未见过的,以前别说是对话了,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施舍。他们长年各自为云家庄做事,平日见面当作不相识是必须的,但她也心知肚明,他是不怎么喜欢她的。
今天晚上……倒是诡异得紧。
还是,除夕夜是神奇夜,家家团圆饭的同时,也可以满足一下没有家的人一个小小的愿望?
思及此,她心跳又加快,手心渗汗。夜风拂面,他杏色衣袂飘来,几乎碰到她的袖子,她撇脸转向另一头,脸颊下住发烫。真孬,平常看男人打赤膊,她还能论斤论两呢,现在人家只是不小心衣角擦过她,她心里就甜甜的,四肢百骸涌进无尽的暖意,就算此刻裸奔,她也不嫌冷啊!
她一贯地嘻皮笑脸答着:
「兰青江湖背景我不清楚,但他说他已退出江湖,那知不知道,其实都无所谓,傅临春,你大可以放心,他跟我在一块好几年了,绝对不会外传云家庄的事……我是说,他跟我,只是朋友,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
「是么?这次委屈李姑娘了。血鹰之事……」他忽而低语:「本不该发生的。两年前,是为了保住公孙显的妻子,他才交出那血鹰名单,否则,云家庄不会正面与血鹰交锋的。」
她哈哈大笑:「无所谓无所谓。反正现在我还活着,什么叫怪猫九命,指的就是我这种人吧,你也不必介怀,咱们本来就是各自做事,我藏得不够好,这才让血鹰挖了出来,真的,你也不必太担心。」就算他担心的是金算盘的命,而非李今朝的命,她心里还是有着小小的欢喜。
傅临春在她左侧,正好看见她左边黑亮亮的长发扎成细辫束在耳后,避免长发沾上伤口,她的右边连点花稍的辫子都没有,左右不一样,贪懒跟随便正是李今朝的作风……思及此,他微微一笑。
「李姑娘,妳当真还要住在这城里?」他轻声问道。
「是啊。」她笑道,面颊热呼呼的。
傅临春目光慢慢落在远方一座凉亭里。那座凉亭,他很久没有去了,如今是数字公子们激论江湖史的场所。
「李姑娘进过汲古阁第三道大门后吗?」他声音依旧带温,却没有低头再看她了。
「少年进过几次。」她笑道。她真是对不起兰青他们,明明说好今年除夕一块过的,偏偏她好自私。
「妳有去过是最好,我也正在烦恼,不知要跟妳怎么启口呢。」他停步,终于回头,看着她笑着。
他停,她自然也跟着停下。这样对她笑,真难得啊……
他目光短暂地垂下,落在她腰间的红穗。红穗上有五枚铜板,当他抬起眸时,是不经心的笑意。
「李姑娘,妳可知道往昔傅姓、公孙是如何跟金算盘相处的?」
她摇头。「我不知道。」还是拚命欣赏着傅临春。难得能这样近距离欣赏他,实在不想移开。
「我看过第三道大门后云家庄相关的秘辛。云家庄的金算盘一向都是男子,与傅姓、公孙二家一生一世皆为君子之交,从无例外,虽少有见面机会,但那情分总是在的。」他一字一语,慢吞吞但清楚无比地说着。
李今朝满心的喜悦顿时被这话给冻结了。
他的话,随着寒凉的夜风拂过她微湿的长发,化为一把利刃直入她的心脏,让她连防备的时间都没有。
细长的眼眸慢慢对上他看似温暖的春眸里。
原本她抿着的嘴角,突地夸张扬起,打破僵硬的沉默,哈哈一笑:
「这我懂得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嘛。我虽是女子,但谁说男女不能是朋友呢?春香公子,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只怕非常有限,甚至是不会再相见,它日你要有事,差人吩咐一声,李今朝一定鼎力相劝。」
他望着她,轻轻一笑:「多谢李姑娘了。」语毕,又领着路。
她放慢两步,退居他左后方,但他仿佛漫不经心,没有察觉她突然的生疏。
她死盯着他的背后,而后倔强地撇向它处,嘴角仍是噙着浮夸的笑,细长的眼眸瞇成一直线,让人再也看不见她会说话的眼瞳了。
突然间,轻快的声音自傅临春背后响起:
「我从小啊,爹娘死得早,说起除夕团圆饭,总是有些向往,多谢春香公子今晚让我重游儿时之梦。」
「哪儿的话呢,其实妳本该算是云家庄的一份子,这种团圆饭妳也有权利。」说归说,他却不回头。
她闻言,仰天大笑。
傅临春终于回头看她。
因为天寒地冻,她双颊早巳冻得苍白,身着云家庄弟子男衫,双手交错缩进宽袖里取暖,她的站姿不太雅,一身朱红长衫被风吹得膨胀起来。
就算穿了上好质料的衣物,她还是带着市井之气,连一点云家庄的优雅都没有学到。她勉强伸出食指指向前方某一处,嘻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