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还有别人吗?”
  “没有。”
  “有什么事可以让我帮忙吗?”
  “没有。”
  “这儿有计时的时刻吗?”
  “没有。”
  不管她问什么,他们都是以有或没有来回答,除了这两种答案,第三种便是“这要问爷。”
  在这儿待了一阵子之后,她很快就发现魅童们都换了人,不是之前那三位她识得的,而且在这短短时日内,这已是第三次换人了,教她不禁好奇叫住一位拿着扫把在扫院子的魅童。
  “昨儿个,呃,我是说,之前的那位呢?”
  那小小的,紧紧抓着扫把的魅童,被她的问题吓了一跳。
  他用那又黑又圆的大眼看着她,然后,才道:“他回去了。”
  “回去?”她一愣,“回哪儿?”
  “玄冥宫。”
  “为什么?”
  他乌黑的大眼露出些许惊慌的神色,本已苍白的脸,竟在瞬间变得更加白透。
  她见过这样的表情,以前在人世,初来乍到的小宫女犯了错,也会露出同样的慌张。
  知是吓着了他,云梦露出微笑,安抚他。
  “你别怕,你没做错什么。”
  他怯怯的瞧着她,眼里仍有些戒慎。
  “你叫什么名字?”云梦柔声开口。
  名字?
  从来没有人会问他名宇。
  他们只是服侍的小鬼,所有人都叫他们魅童。
  他杏眼圆睁,忐忑不安的问:“我的……名字?”
  “嗯,你的名字?”
  看着这位如春风一般微笑的天女,内心深处的恐慌不禁消了些,他张开嘴,小小声的回道:“子青。”
  “子青,你是新来的吗?”她柔声再问。
  他乖巧的点点头。
  “从玄冥宫里来的?”
  “嗯。”
  “你们都是从玄冥宫里来的?”
  “嗯。”
  “你们为什么常这样换来换去的?”
  他迟疑了一下,方回答:“无间的瘴气太戾、太重,一般的夜叉鬼差都无法承受太久,我们不可以在这里长住,所以时间一到,就要换人。”
  她一怔,这才晓得,为何这些魅童总是来来去去的。
  那她为何……啊,是因为他。
  思及那一天他给的蟠桃和定魂珠,她猛然领悟过来。
  优美的音律在夜空中回荡着,可她心底,却莫名紧缩。
  除了他吹奏的乐音,这地方平常也寂静得吓人。
  她谢过那名唤子青的魅童,往小楼走去,猫儿跟在她脚边,穿庭过院。
  如同以往一般,他面对着那无边的合黑。
  看着他的背影,听着他吹奏的乐曲,她有些迷惘。
  这人看似冷漠,实际上,却是个温柔的人。
  不温柔的人,吹不出这么温柔的音乐;不温柔的人,也不会这样纵容她的死缠烂打;不温柔的人,更不会关心她的死活。
  她知道,若换做旁人,她早被送回天界,因犯下天规而被打入天车了。
  乐音,停了。
  她看着他将那黑色的长管收到衣袖里,不禁好奇发问。
  “你吹的乐器是什么?”
  难得她一开口不是老话重提,已起身的他,微讶回首。
  她看着他,安静的等着。
  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开了口。
  “笛。”
  “你吹得很好听。”
  他愣了一下,下一瞬,他的嘴角几不可见的,微微一扬。
  “谢谢。”他说。
  那几乎算是一个微笑了,那笑,让她不由自主的屏息,小脸蓦然一红。
  这男人本就俊美,只是从之前到现在,他几乎没有什么情绪起伏,脸上的表情当然也就接近波澜不兴,看起来,就像戴着面具一般,虽然好看,却冷如冰玉。
  可如今这淡淡一笑,瞬间让他的表情活了起来,教她心儿怦然。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在他微笑的刹那,似乎连周遭寒冷的空气都暖了一暖。
  “怎么?”瞧她傻愣愣的看着自己,他挑眉。
  “没……”她猛然回神,小脸更红,忙开口转移话题道:“我只是想到,我在这里,是不是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如果我说是,你会放弃吗?”
  “不会。”
  她还真是诚实。
  他眼里再次闪过笑意,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走进小楼。
  “等等——”看出他没生气,她忙叫住他,可一等他停下,看着她,她又一下子有些结巴,“那个……”
  他等着。
  “我……”她紧握着自己的双手,不好意思的看着他说:“我一直忘了问,你的名字。”
  他沉默的瞧着她,一语不发。
  她以为自己问错了话,才要开口,却听他说。
  “我姓秦,秦无明。”
  “怎么写?”
  “有无的无,明日的明。”
  她一愣,他虽没说得很明白,但这名字,语意感觉不是很好。
  无明,简言之:水无明日。
  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却无法完全遮住那深邃却带着淡淡悲伤的眼。
  不由自主的,她伸出了小手,轻触他冰冷的面容。
  “你……一直是一个人在这里吗?”
  他一怔。
  身前的她,黑瞳里满是温柔。
  她柔软的手,抚上了他的脸庞,带来了让人难以抗拒的暖意。
  云梦看着这看似冷漠,实则温柔的男人,莫名心疼。
  这里是如此黑、那么冷。
  在这之前,她从未想过他的处境。
  “你一直是一个人在这里。”
  她再开口,问句已是确定的陈述。
  “我不是一个人。”他低头看着近在眼前的她,清楚感觉到从她小手传来的温暖,低哑的提醒道:“还有魅童。”
  但服侍他的魅童都待不久。
  子青才和她说过,无间的瘴气太戾、太毒,一般的夜叉、鬼差、魅童都无法承受太久,他们必须定时换人。
  如果她都知道这点,他怎么会下清楚。
  他的魅童总是在换,不要说是一般的主仆情谊,他有时和他们连基本的交谈都没有。
  他的确是一直一个人在这里的。
  她没有点破他,只觉得喉头梗了些什么,泪意倏然上涌。
  那温柔瞳眸里的泪光,让他如梦乍醒,他退了开来,转身上了小楼。
  云梦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不知怎地,心好痛。
  阴冷的风,飒飒而起。
  她回头,只见那一向平静无波的黑湖,起了渐次的波澜。
  冷风扬起了她的衣、她的发,她可以听见阴风中,夹杂着怒吼及哀号。
  失去他温柔的笛音,湖面缓缓冻结成冰。
  雪白的冰霜一直来到平台边的结界,在那无形的结界之外,寂静的黑暗和寒冰吞去了一切,仿佛连空气,都已冻结。
  猫儿磨蹭着她的脚,她弯身抱起温暖的它,看着平台外那阴冷暗沉的黑。
  这里,没有天地,没有日月,也没有春夏秋冬。
  除了那些愤恨的罪人灵魂,和无止境的黑,这地方什么都没有。
  而他,却必须一个人待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她怀疑他在这里待了多久,怀疑他还得在这里待上多久,怀疑他是否曾感觉到那无尽的孤单和……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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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世界,没有颜色。
  在她出现之前,他其实没有特别注意到这件事,或者该说,他不让自己去注意这件事。
  但她的存在,却突显了这里的阴暗孤寂。
  她该存在于洁净明亮、色彩缤纷、百花齐放的地方。
  他看过她在人间的模样,所有的事物,都因她而闪闪发亮。
  窗外楼下,她抱着猫儿走了回去,她脚边的花,一朵朵的盛放,在小径旁摇曳着,试图吸引她的注意。
  连他居所里那池万年不开的莲,都在他抱她回来的那瞬间,纷纷绽开。
  在她来之前,庭院里那些花从来没开过,他在这之前,一直以为它们只是草,甚至不晓得它们会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