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正如他所说,这么厚的蹬甲,什么兵器才砍得动?
“要取你狗命,未必要砍破铠甲。”冰冷的声音,却是慕容飞云发话了。
“什么人?”暴熊族长全身罩在铠甲内,连面罩都拉下来了,视线自然受阻,一时没看到坐在余瑜身后的慕容飞云,只能不停转动脖子,试图找出发话者。
“要你狗命的人。”说话间,慕容飞云手上最后一枝箭射出去了,对准的正是暴熊族长头盔与镜甲在脖子间的接缝处。
吱!羽箭发出刺耳响声,居然穿透了暴熊族长的脖子,老大的血箭飙了出来。
暴熊族长喉咙发出几记含糊的咕咕声,倒地身亡了。
“哼,老子就不信,你那身钟甲能从头连到脚,一点缝隙都没有,只要有缝,就能要你老命!”骂完,慕容飞云也脱力了,缓缓地滑落马背;原来他发现把自己绑死在马背上,确实可以预防坠马,但遇到偷袭,同样躲不过,所以便把缚身的布条解开了。
现在最大的威胁已除,他的精神和体力都已到达临界点,当然支撑不住,昏了。
“飞云!”余瑜吓得赶紧跳下马背,将他抱在怀里。
慕容飞云大腿上还扎着一枝弩箭,鲜血将一袭青衫都染湿了。
凤皇朝的弩箭箭头是以精钢打造,寸厚的青砖都能洞穿;箭身则是岭南一种特殊的树藤,经过药水加工,不仅坚韧如铁,还带有毒性,绝不能长时间留在体内。
余瑜抽出腰间软剑,运足功力,剑化流星,倏忽闪过箭身,弩箭被削成两截。
她小心翼翼地拔出弩箭,随即,一股带着腥味的血喷了出来。
顾不得正在战场上,众目睽睽之下,余瑜撕开他的裤子,低下头,一遍又一遍为他吸出毒血。
不多时,慕容飞云呻吟一声,脑袋还是有点发晕,但神智已清醒。
“瑜儿……”
“余姑娘,少爷怎么样?”赵乙拖着一柄鲜血淋淋的砍刀过来了,刚才他见慕容飞云中箭,险些气疯,冲进蛮族阵营就发狠乱砍一通,吓得那些蛮军看到他就躲,也给余瑜争取了一点时间替慕容飞云拔箭吸毒。
“没事了,回去抓几帖清热解毒的药剂服下,便无大碍。”说着,余瑜撕下衣服内衬,替慕容飞云裹住伤口。战事尚未结束,这里仍下安全,先转移阵地要紧。
“瑜儿,赵乙……”慕容飞云想说,战场上不是聊天的地方,快找隐密处躲啊!
但没给他说完的机会,就听闻无数凤军高声大喊:“二路军来了、二路军来了——”
“终于……”余瑜松下一口气,有二路军在,这一战就稳赢不输了。
“瑜儿,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赶紧整兵和二路军里应外合,歼灭蛮军才是。”慕容飞云催促她。
“可你……你怎么办?”她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下来啊!
“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那……好吧!”她收拾起儿女私情,让赵乙看护他。“你自己小心。”
“你也是。”余瑜起身正要走,慕容飞云忽尔又拉住她。“瑜儿,你……”
她眼珠子一转,便知他心意。“放心吧!我会很快回来的,绝对很快。”话落,她已翻身上马,转瞬间没了身影。
“瑜儿……”唉,怎么不听他说完呢?他当然知道她不会抛下他,但他怕凤帝不会轻易放人啊!万一关副将带了凤帝密旨要捉她回去,怎么办?倘若凤帝许以高官厚禄又当如何?
“少爷,你怕余姑娘下回来吗?”赵乙看出了他的紧张。
“我怕她回下来。”慕容飞云毕竟只是一个人,而凤帝却有整个国家作依靠,若坚持留人,谁奈何得了他?
“怎么会回不来?”赵乙不懂。
“倘若凤帝在二路军里安排上三、五十名军士围困瑜儿,坚持不让她走,那……”慕容飞云话犹未完。
“飞云,军令我已经交代下去,完事后如何挑拨蛮族内哄,我也告诉亲随了,诸事已了,我们可以走了。”余瑜回转速度之快,简直匪夷所思。
慕容飞云目瞪口呆半晌,才期期艾艾开口:“你……这么快……没、没人留你?”
“谁留我?”余瑜跳下马,将他扶上马背后,再翻回马上。
“关副将呢?”
“我又没见他。”
“你没见他,那军令……围歼……剩下的战事……”慕容飞云有点慌了,只差一步她就可以全歼蛮军,立下不世功勋啊!她就这么走了,可以吗?舍得吗?
余瑜回头,再望一眼血腥战场,蛮族联军已经被两支凤军渐渐逼成一团,全歼不过是早晚的事。
“这些兵部是我一手练出来的。”言语间很是难舍。“你看,那个使枪的,他叫小陆子,本来是个扒手,偶然犯到我手上,我是为了惩罚他才让他到军营服苦役,想不到这小子倒有练武的天分,一手长枪使得溜溜转,现在都是个参将了。还有那个大家伙,冲起来就不要命,他是大饼,我见过最差的伙头军,煮的东西猪都不吃,可谁知道,他一上阵拚杀,是这么地悍勇,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啊!另外……”说着说着,她泪已滑下。
“瑜儿。”他从后头抱住她的腰。“如果不想走,就别走了,我说过,我可以留下来当你的慕僚。”
她摇摇头。“不是不想,是不舍。这些人不是一般的兵,他们是跟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像手足那么亲的兄弟。”
“那就留下吧!”他真的不在乎做她的幕僚,只要他俩真心相待,身分高低根本不是问题。
“可是再怎么亲的手足,还是有分开的一天。飞云,能够生同衾、死同穴的只有夫妻,兄弟哪怕感情再好,死后也无法同坟。”她握紧他抱住她腰的手。“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入黄泉,就做一对鬼夫妻。飞云,这不只是你的心里话,也是我的。”
从很久很久以前,她才十岁,家逢剧变,这面如冠玉的少年救了她,给她偷馒头、偷衣服,教她吹箫、弹琴、下棋开始,她就已忘不了他。
是他告诉她,世间有这么多有趣的东西,小小的镇国将军府、严苛的家规只是茫茫世间一粒小米,尚有更广阔的天地她不曾瞧见;她自此知道自己也可以拥有一双翅膀,有本事见识更多的东西。
不知不觉问,她记住了他,一缕情丝缠绕,任凭岁月流转,一朝兴起一朝落,她爱意下变。
如今,她只有一个念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辈子,她与他的手注定要牵在一起了。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他抱紧了她的腰。
“好。”她两脚一踢马腹,黑马如闪电般奔出。
远远地,就见两骑三人悄无声息离开了战场,奔向遥不可知的未来。
尾声
凤皇朝开元三十九年,大都杨柳巷弄底。
余家豆腐铺的磨房里,一个愤愤不平的声音正在嘀咕着。“当我排队买书容易吗?好不容易才弄来一本想留个纪念,却被老太婆这么丢了,哎哎哎,不知书肆里还有没有存货……”
“你叫谁老太婆啊?”随着一把调侃的声音落下,开门进来的不是余瑜又是谁?
三十六年了,任它红颜如玉,如今也成白发婆婆,而那碎碎念着推石磨的,正是曾有军神之称的慕容飞云。
曾经繁华、曾经灿烂,不论过往多少轻狂事,如今都成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