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儿本来也不想怎么为难她,只是嘴皮上欺负欺负,算是出心中一口恶气。
没想到不管怎么威胁,卫秋娘却没有如料想中那样勃然大怒。她听了烈儿的话,冷冷回过头来,上下打量烈儿一眼,忽然鄙夷笑道,“我能怎样?大不了到宴会上,给大家说说你的故事罢了,倒也新奇有趣,恐怕不但容恬,连你们鸣王和身边那一干侍女都是爱听的。”
这话说得诡异,烈儿一怔,“什么我的故事?”仔细一想,会意过来,不在乎地笑道,“原来你说的是我当年在永殷大王身边的事,我陪你们家大王的前事,大家都听过,你要是喜欢,再说一次也无妨。哈哈,我听别人的故事多了,也听听自己的故事。”
他若有一丝惊惶失措,或许事情就此打住,偏偏他脾气倔傲,脸上又一副不怕你讲我怎样的嚣张表情。
卫秋娘用细长娇媚的凤目盯了他半晌,似是看不过他这么跋扈,轻启樱唇,吐出两个字,“余浪。”
烈儿如遭雷殛,脸刷一下白了,漂亮的轮廓微微扭曲,眸中竟流露出一丝极胆颤心惊的恐惧。
他原本得意洋洋双手叉腰站在房中,此刻却似乎连双膝都撑不住身子,踉跄退了两步,小腿隐隐碰到一样东西,似是椅脚,慢慢向后摸着椅子坐下去,良久,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卫秋娘见他忽然之间失魂落魄,也自知失言。她虽然泼辣凶恶,心肠也不坏,看见烈儿这般模样,反而有些不忍起来,放柔了声音道,“你不必害怕,这事我不再提起就是了。”
烈儿咬了咬牙道,“谁害怕了?你要提就提,用不着可怜我。”
话虽如此,声音却有点发颤。
他从小被选为容恬贴身护卫,机灵狡黠阅人无数,小小年纪连永殷王都玩弄于股掌,却从未见过如余浪那般冷血绝情,手段狠毒的人。
若言虽然残暴可恨,但若要比令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手段,却远远逊色于那人。
卫秋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无言之下抿唇不语。
到了此时,逼卫秋娘赴宴的事早抛之脑后,烈儿仿佛无法再在这里待着,站起来扶着椅背稍停,等自觉脚步稳当了,立即向木门走去。
一拉开门,却骤然一震。
闪躲不及的凤鸣站在门前,窘得满脸通红,连声解释道,“我不是有意偷听的,真的不是。因为觉得还是我亲自来请比较有诚意,所以才赶过来,正巧遇上你们在房里说话,又不好意思就这样推门进去……”
烈儿到底不是常人,一震之后恢复过来,强笑道,“烈夫人不愿意赴宴,我是劝不动了,鸣王想自己再劝劝她吗?”
“不去就算了,不勉强,不勉强。”
“那属下先去办其它事了。”烈儿行了个礼,相凤鸣擦身而过。
凤鸣乖乖站在一旁,等他去远了,才走进房中,礼貌地招呼了一声,“烈夫人。”
卫秋娘不作声。
“今天我们为烈先生摆宴,庆贺先生愿意留下,不知道夫人肯不肯赏脸?”
“……”
“嘿,夫人不肯去就算了,我们也不勉强的。不过我想先生应该挺希望夫人到场才是。秋蓝还准备了不少美食呢,还有歌舞,容虎他们找了酒来,虽然不是什么好酒,但是喝起来味道还不错。”
凤鸣早猜到这个看起来楚楚可怜,本质比茅坑的石头还硬的女人不会搭理他,唠唠叨叨说了一轮,算是尽了邀请的义务,也就不再多说了。
“既然夫人不肯去,那我就走了。宴会的酒菜,我会派人送一些过来。”凤鸣说完,老老实实告辞,脚到了门前,却再也迈不过去,犹豫了一会,似乎猛然下了决心,转身过来问,“那个……夫人可以告诉我余浪是什么人吗?”
没办法,好奇心杀死猫。
偷听当然不是什么好习惯……
不过,既然已经偷听到了,要他这个好奇宝宝装什没有这回事,实在太难了。
卫秋娘道,“你要真想知道,方才怎么不当面问他,却来问我?”
她语带双关,一句话羞得凤鸣两颊微红,自忖道,这定是烈儿的伤心往事,在他背后问人,确实有失厚道。讪讪道,“夫人数训的是,凤鸣错了。”又对卫秋娘轻轻躬了半身,安静地退了出去。
卫秋娘虽然和他们相识不久,西雷鸣王的大名却是早就听过的,眼前这俊美男儿走博间过离国,出使繁佳,末了还大闹东凡,竟然连才华纵世的鹿丹也裁在他手里,背后又有西雷王容恬撑腰,俨然为天下顶尖的人物,此刻匆匆数语交谈,却和印象中大为不同,不但没有容恬一半的犀利跋扈,反而处处显得孩子似的毫无心机,倒单纯得让人吃惊。
但今日若非此人施展口才,一句“缩短天下一统的过程”一矢中的,又不知道从哪冒出一句“一将功成万骨枯”,正中烈中流平生所想,烈中流又怎会甘心居于容恬麾下?
她目视凤鸣离去的方向,抿唇深思起来。
凤鸣接了一桩无头公案,又碰了一鼻子灰,虽然打算不再追问,但关心还是免不了的。出了走廊,迎面看见秋蓝和容虎肩并肩亲亲密密地过来,像正低声说着什么知心话,咳嗽一声,促挟道,“可被我抓到了,娶了老婆就偷懒吗?”
秋蓝和容虎都猝不及防被他惊了一下,抬头儿是他,又都笑出来。
秋蓝矜持地和容虎站开厂少许,嗔道,“鸣王也和他们一样,都来取笑人家。真讨厌,明明是大王下令完婚的,到了现在,却又整日拿我们取笑。”
容虎笑着解释道,“不是偷懒,歌舞那边有秋月秋星照看,秋蓝说在山林里闷了这么多日,鸣王一定饿得慌了,特意私下做了两道新菜,要我过去帮她尝尝味道。”
“那你就去尝吧,记得给我们留一半,别都吃光了。秋蓝别慌,我不会说出去的,免得你又被人笑。”凤鸣问,“你们从这边过来,见到烈儿没有?”
秋蓝道,“见是见到了,可没说上两句。他从我们面前过去,脚跟都不停一下,扔下一句他要去检查城防就跑了。”
“他脸色怎样?”
“还不是和平常一样,挤眉弄眼,鬼头鬼脑的。”
容虎问,“怎么?烈儿出了什么事了吗?”
“没有。”凤鸣摇头道,“我要他去请烈中流的夫人,那位夫人脾气不好,我担心她和烈儿吵嘴呢。你们去忙吧。”
离了容虎秋蓝,独自往回走。
主将府和西雷王宫规模有云泥之别,地方其实很小,过了两个小门,抬头远远就看见正在前庭排练歌舞的秋月等人,又走两步,一个人影猛地伫在面前,二话不说搂着他的腰,就把他打横离地抱起来,故意沉下脸问,“刚刚跑哪里去了?大宴快开始了,居然敢背着本王偷溜?”
凤鸣哪里怕容恬的黑脸,朝着他甜蜜蜜地一笑,索性放松四肢,惬意地随他横抱,提起指尖往左边的房门一指,“我饿了,里面有点心。”
容恬果然把他抱了进去,不肯就这样放了他,让他坐在自己膝上,取过桌子的一小碟子点心,用手捏了一点一点喂他,看着凤鸣吃得津津有味,不由笑道,“你的架子越来越大,天下也只有你可以享受本王的精心伺候。”
凤鸣中午吃得不多,先前看众人排练歌舞活动了一下身子,后来又在主将府里跑来跑去,已经有点饿了,窝在容恬怀里,觉得又舒服又安心,也不作声,只管心满意足地让容恬喂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