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莫汉卿百无聊赖的低垂眼眸,钟凌秀不可置信道:「师哥,你是疯了还是傻了!怎、怎么……一个……一个唐月笙,就将你搞得这般生死不顾?」
有多少次,这个名字快要冲口而出,可是,他都忍着,尽可能歪让它有机会回荡在两人之间,但是现在,他实在受不住了!即便他深深明白,不顾一切的莫汉卿,其实从未改变,只是,他投注的对象,由自己而变成了另一个人。
莫汉卿堆起一个牵强笑意,试图安抚着他:「钟凌,投降一事,兹事体大……从长计议总是好的……」
「战况瞬息万变,哪来的时间慢慢计议?」
正想再说什么,船梢传来一阵喧哗,两人互望一眼,连忙走回去,便见一群入团团围在船舷。一问之下,原来是刘香命人回覆接受招降。
钟凌秀获知,喜出望外,但扫眼刘香及几位船老大,却个个面色阴沉,同时还透着说不出的阴冷笑意。
莫汉卿也查觉到气氛诡异,忍不住问:「义父,你真的决定接受广东巡抚的招安吗?」刘香并末回答他,而是道:「汉卿,等等有什么事,你和阿秀不要管。」
莫汉卿直觉事情不单纯,但是,他从没料到这个不单纯竟然令人这么意外!
郑一宫听到陈年华转述,顿感意外。他确实听过刘香曾受广东方面招抚,倒没料到他竟真的答应。
「既然答应受招抚,怎么现在还是在广东沿海作乱?」
陈年华皱起眉,怒叹:「他向广东巡抚表达,希望官府招降代表上船,以示诚意,广东巡抚不疑有他,派了四个官员过来,结果一上船,就将人杀了扔下海!」
这一惊非同小可,郑一官登时瞪大眼:「这、这也太过凶狠,若不肯,拒降便罢,何必这么诈降杀人,岂不自断后路?」
郑一官原本还奇怪,一直以来,广东官府对於刘香的作为都抱持着隔岸观火的心态,怎料这段期间会一反往常,不断与自己合作,全力要剿灭刘香,原来是两广总督因为此一招抚行为徒劳无功,还枉断四条人命,一来面子挂不住,二来害怕遭到御史弹劾,因此全力隐瞒。
见陈年华长长吐出一口气,没有作声。郑一官知道他对於刘香这一手完全不能苟同,也预感再这么下去,早晚全军覆没,为求自保,艇而走险,违背金兰义气,投靠自己。
「陈兄弟,你为了辖下弟兄的生死出路,委屈了……」郑一官温声道。
这体贴的说法,果然搅动了陈年华的肝肠,心里对於郑一官莫名升起一抹赏识之意。
郑一官却像故意没看到他双眸中所透出的意念,淡然笑道:「陈兄弟,这一路来您一定累了,就先随家丁在寨里休息一会儿吧,我先去见一下那陆兄弟。」
「嗯。」陈年华双拳一抱,才要随那老家丁走开,唐月笙突然站起身,一睑焦烦,欲言又止。
陈年华实在不想与他说话,但又不便表现得太过明显,只好道:「唐舵主有什么事吗?」
「那个……闽南双侠之一的……钟凌秀,如今已投靠刘香了吗?」
陈年华点点头,随即淡冷一笑:「唐舵主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初他为躲避追杀,上了周全泊於海湾的船……尔后,您与两位同袍上船灭杀周全满船人马,倒没发现他藏身於穀物桶内,逃过了一劫……从此他便入了刘香船队……」
但见唐月笙俊秀的面容转瞬铁青,胸膛更可怕的起伏着,陈年华满心不解……
怎么自己干的好事忘光便罢了,还露出这模样,简直像人家冤枉了他似的!
「是谁说杀人者是我和两位同袍?」唐月笙颤声问着。
这什么问题?陈年华愣了愣,心想,不是说满船人都被你杀光了,只有钟凌秀没死,还需要问吗?但为免失礼,仍道:「当然是钟凌秀。」
陈年华话一出,唐月笙顿时发出一句呻吟,茫然的坐了下来。
陈年华不仅唐月笙的表情,郑一官却是明白的,只是想到他这模样必是认为那莫汉卿恐怕也误会了,因而神情恍惚:心头便有些说不出的烦闷。
「那……他现在必定和莫……少侠……一起在刘香座船了?」
陈年华一听他提及莫汉卿,不禁恍然大悟,明白他心里在乎什么,不由得心下轻蔑,神情倒还算客气,但语气难掩冰冷:「唐舵主,我想……那钟凌秀应该不至於和汉卿有什么关系吧…」
这时郑一官突然插了嘴:「陈兄弟,这些事我想一时半刻也说不清,就先不扰你休息了。」
陈年华毕竟老江湖,懂得看脸色,明白郑一官不喜欢这个话题,便会意的点点头,随家丁退入后堂。
厅堂再度剩下两个人,郑一官却觉得只剩自己一人,因为唐月笙的心思早不知飞到哪里。
「月笙……你该不会跟我说……那个钟凌秀和莫汉卿之间有什么苟且吧?」
唐月笙回过神,抬头望他,满脸苦涩。
这末出声的容颜令郑一官倒抽口气,不耐道:「月笙,像这种朝三暮四的傢伙,你竟然跟我说要为他殉情?」
「没有……那……那是……」那是过去的事了……这几个字,唐月笙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因为他真的很意外,钟凌秀会刻意去撒那样的谎来污蔑自己……
总告诉自己,一切都是莫汉卿一厢情愿,但是现在他越来越没把握。因为他无法否认,钟凌秀当初正是害怕他的师哥误入四川地界,霍然抛弃在火舵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局势,追到四川警告。
而在绿竹居时,李骥风也说,他为了怕莫汉卿走火入魔,不顾身上的内伤,硬是催动内力护持,差点导致心肺重创……如今又刻意的……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唐月笙抱着头,心头痛苦难当,已完全失去辩驳的能力。
第八章
崇祯七年五月廿三日,天空异常晴朗,海面平静无波,然而在广东田尾洋处,却见近百艘大大小小的船,正激烈的廝杀着。刘香的船队在这一日被广东水师与郑一官的船队联手合围,他们仿彿有备而来,每艘船皆备足炮弹,兵力俱足。
眼见辖下船舰一艘艘被郑一官船队以四脚锚和铁炼勾住,强制接舷;兵员携刀带鎗,像蚂蚁般源源不绝的涌过去,仿彿无止无尽,不一时,就见船员不是倒卧血泊就是被迫跳海……
刘香座船兵力较足,几回合后,仍显强悍,郑一官几艘战舰想强制接舷,引渡兵马过来都被砍落海里,此时,桅桿上的望斗传来几声大吼:「老大,刘老的船被撞击了!一刘香一听父亲的船舰被攻击、心一急,连忙令舵手将船驶前帮忙,然而号令才一落就感到船身一阵激荡。但见不远处,郑一官船舰以扇形之势直驶而来,本以为他们想接舷进击,怎料其中几艘猛然下了锚——「老大,他们要出火炮!」
江朱瑞急道。
果见那原本前驶的船,如今已缓缓转向,以船舷西侧朝向刘香座船,露出佛郎机大炮,接着数声巨响,烈日下,几个黑幽幽的炮弹迎面飞来,刘香座船反应不及,正中船身,顿时一阵剧烈摇晃。
甲板上的东西多数倾倒,装载着火药、物资的木桶更随之滚动。
许多人高喊着:「船身被炸了!」
慌乱中,一艘载有数百名兵力的船舰迎面而来,待回过神,见敌方抛来数十条森然的四爪锚,奋力要勾住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