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奉山皱了下眉:「都什么时候了,还去喝酒!」
莫汉卿问:「陆大叔,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郑一官决定接受朝廷的招抚靖寇!」
李晨临登时皱起眉头,不以为然道:「他去年接受朝廷招抚,当个什么『海防游击』,结果白白和东蕃红毛兵打了仗,花钱花力不说,最后朝廷还是把他当作海寇,欲除之而后快,怎么,吃的亏还不够大,又来一次,不怕上当!」
陆奉山一脸忧心道:「朝廷这次更狡猾,不止承认了当时郑军攻打红毛有大功,又授权他扫荡闽南海峡间的海盗,对他是利多于弊,因为这一来,不止可藉此扫除咱们,又有正式官衔能漂白身分,何乐不为!」
「他想拿咱们开刀?」莫汉卿惊道。
「目前可能还不敢动你义父,不过有收到消息,他在厦门齐集了几十艘戎克船,有意要先出兵剿灭我老弟,钟斌!」
三人脑一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一时,莫汉卿感到身后的钟凌秀动了动,随即听到他酒酣干哑的声音:「放、放我下来……」
「陆、陆大叔,我爹现在人在哪儿?」钟凌秀不知是不胜酒力还是因这消息太过震撼,一张脸苍白得发青,身体更是摇摇欲坠,得扶着莫汉卿肩头才能站定。
陆奉山道:「你爹和几个弟兄都上船了,你也快回去,我还要去把其他人找回来!」
「好,我马上回去!」钟凌秀点点头。
陆奉山扫了其他三人一眼,便向着莫汉卿迟疑道:「汉卿,陆叔有个不情之请……」
他不用说出口,莫汉卿也猜得出,便道:「我明白,我会叫义父一起出船!」
「陆叔,你放心,我也会叫我爹一起出船,」李晨临也插口:「现在郑一官故意放出消息说只出兵剿钟叔,其实是要大家人人自危,他好个个击破,所以我们一定要团结,不能让他得逞!」
陆奉山一走,李晨临就示意先行,骆天生也道:「汉卿,你送钟凌上船,我先回去跟义父说明情况!」
不知为什么,钟凌秀总觉得他这两个好兄弟走得也太急时,才想说话,莫汉卿已点点头:「嗯,你们先回去,钟凌交给我。」
目送两人走后,莫汉卿回头望向钟凌秀,见他刻意瞥开了眼神,用着从未有过的淡漠口吻:「其实我自己走就行了,你就跟天生先回去吧。」
「你脸色不太好怕是酒气没退,还是我先背你回去?」
「不用,不需要你费心!」钟凌秀毫不迟疑的拒绝,轻推开他,歪歪倒倒的走了起来。
钟凌秀是四人当中剑术最凌厉,但性格却最温文尔雅的,莫汉卿从没见他这般不近情理,不禁有些错愕,直想到他可能是担忧随之而来的战况才安下心神,赶到他身边,柔声:「钟凌,你放心,我一定会叫义父一起出船帮你们的!」
钟凌秀顿时停住了摇晃的步伐,目视前方道:「那……先向你道谢了。」
「你不用谢我,你也知道,只要是你的事,我一定会……」莫汉卿还没说完,钟凌秀就抬手截住他的话,泛红了脸,急迫道:「你不用说了,我明白的,只要刘世叔愿出船,我们钟家往后必以性命相报。」
莫汉卿愣了愣,失笑道:「咱们师哥弟多年早就性命相系了,何必把话说到这份上!」
钟凌秀含糊应了声,忙提步走了起来,莫汉卿只得赶紧跟上去。
两人走到海湾附近,沿途,海风更加凛冽,钟凌秀满肚的酒气终也渐渐消散,不多时,便长长叹了一口气。
莫汉卿几乎是将全身精力专注在他身上,因此这轻叹对他来说宛如雷鸣,当下就温声:「怎么了,不舒服吗?」
钟凌秀垂眼浅笑,缓缓摇了摇头,好半天才轻声:「师哥……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在冰火门的日子?」
「当然记得!」这应该算是莫汉卿最喜爱的话题吧,因此,他露出了自昨日以来的第一抹开怀笑意:「这几十年,灾荒连年,我的亲人全熬不过,若不是师父收留,我恐怕早就饿死荒野,所以,这冰火门等于是我的故乡啊!」
「那……当初你决心与我破门到闽南来,可曾后悔?」钟凌秀若有所思的说着。
莫汉卿倏忽止步,神情坚定的望着他:「你已问了我好几次,我也说了好几次,我不会后悔的,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钟凌秀这时转开了目光,淡淡道:「哪怕……你终究得不到你要的,也不后悔?」
这话让莫汉卿心一凉,直过好半晌,才挤出一抹牵强的笑意:「我从没想要……」可话说一半,不由自主却又吞了下去。
我从没想要你给我什么回报──本来想这么说的,一直以来,莫汉卿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可是,当现在,站在这张数年来自己日思夜想的面容前,他实在无法继续说服自己!
「昨天,在绿堤阁里,晨临提到……你……你对花院先生似乎都提不起兴致,还说你……」
他想做什么呢?和我摊牌吗?你不是早就明白了吗?莫汉卿凝视着他,心里瞬间升起一阵凄凉及那抹被强迫压抑的恨意。
他已嗅出,钟凌秀想将自己心头那原就渺茫的希望连根拔除的气息!
既然如此──莫汉卿突然横了心,直视着他:「钟凌,你明知道,我并不是单纯的不喜欢那些庸脂俗粉,不是吗?」
钟凌秀愣了愣,似乎没料到他突然会毫不避忌的冒出这句话,怔怔望着他良久,便艰难的转开脸:「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莫汉卿深深望着他,续道:「好几年了,我喜欢你好几年了,从你爹将你送到冰火门开始,我就喜欢你了……到现在都没变过。」
钟凌秀没有承接他热切的目光,只缓缓望向无垠的水平线,许久才轻叹一声:「我想也是……看来,我也真是太糊涂了,竟然现在才了解……」
莫汉卿似乎存心豁出去,毫不畏怯道:「应该说……你是故意不想了解吧?」
钟凌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强颜一笑:「也许吧!」
时间在两人间缓缓流动,那强大的压力让钟凌秀觉得整个人几乎快要瘫了,可莫汉卿却反而神色自然的盯着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钟凌秀终于用着干哑的声音道:「你知道吗……有时,我还会常常梦到那一天……我独自到后山的竹林禁地……」
又是这件事!莫汉卿心一抽,感到脑海一阵昏眩。
「为什么……你要一直记得……」
钟凌秀深吸口气,一张脸突然变得异常苍白铁青,整个人更是摇摇晃晃,吓得莫汉卿一颗心差点跳出腔来,「钟凌──」
却见钟凌秀一手捂住嘴,一手毫无意识的挥动着,急急地冲到不远的草丛,双手扶膝,猛力吐了起来。
莫汉卿直觉他是一时酒气冲上脑门,以致反胃呕吐,忙走到他身畔,轻拍着他的后背,想帮他顺气,不料,手才一触及,钟凌秀却像受到电击似,整个人跳了起来,同时反手狠狠推开了他:「别靠近我!别靠近我,不要碰我!」
没等莫汉卿反应,钟凌秀已狼狈的擦拭着嘴角,用着莫汉卿从未见过的凶狠目光,狠狠地瞪视着他,尖锐道:「不可能的,你不要妄想了,这辈子,我永远也不可能喜欢男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