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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声音自窗下的街道上传来,扰了一室清静,沉湛不觉皱起眉,起身到窗边探看楼下的动静。

  这一看,他一眼就认出了当街被人揪着衣领的,正是那日信口开河算出他“桃花犯命、为情事所扰”的瞎眼老道士!只是此刻他被人推推搡搡的走着,一副落拓可笑的窘样。

  见了楼下这般光景,沉湛的眉宇不禁皱得更深。

  这老东西难道真是靠四处行骗为生?



  倘若真是如此,那日在沈府中,他为何不曾讨要半文钱……

  正瞧得奇怪,一时没注意掌管五福楼的陆老掌柜推开门,亲自引领着伙计把一道热腾腾的“春笋回鱼”端进来。

  沉湛回过神,转头随口问;“陆掌柜,楼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掌柜还没答话,那端盘的伙计已先抢着发话,“大少爷,这事儿我知道!那被揪住的是一个杂毛老道,揪他的是街角那个开馄饨铺的牛二,前一阵子牛二的媳妇又快生了,碰上那老道,说他媳妇这一胎准生个能传香火的,牛二一高兴,赏了他一锭银子,谁晓得落地又是个女娃娃,他都快气疯了!刚刚又瞅见那老道,正捉了要讨回钱呐!”

  听他细说缘由,沉湛又往楼下看了一眼,然后一勾手指头,“你跟我下去,拆开他们两个。”

  “拆、拆开他们?”快嘴的小伙计一时愣住了。



  他们都是爱看热闹的个性,巴不得牛二和那老道士揪成一团,沿街一路滚才好玩呐!

  不过天高皇帝远,少东家的话比圣旨还大,小伙计赶紧跟在他后面蹬蹬蹬地下了楼。

  “喂,你们两个——”他一走出酒楼大堂就捋起袖子,仗着东家的气势嚷嚷起来,“我们大少爷说了,松手、松手!”

  看到是沈府的大少爷出面,牛二只得悻悻地松开了手。

  不过他还不服气,恨恨地瞪了那老道士一眼,走到沉湛面前抱怨,“沈少爷,我牛二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你们五福楼前闹事,都怪这老东西太可恶,他骗了我一两银子,说什么我家那婆娘这一胎准能生个男的,我呸!”

  群众中有人起哄,“牛二,那是你婆娘不中用,五年只生了三个白胖丫头,怨不了人家道长!”

  “去你娘的!”牛二回首就是一口大唾沫,“谁他妈还说这话——”

  “牛二!”沉湛对他的粗俗行为感到厌恶,不悦地负手喝止,“他们不过是看热闹说风凉话,你何必将事情闹大?”他向身旁的伙计使了个眼色,“去,拿二十两银子给牛二!”

  牛二当场傻眼,接过一锭大元宝,说话都结巴了,“大少爷,这……”

  沉湛舒缓开眉宇,一指那老道士,漫不经心地道:“这些银两就算我代他还了。一来,五福楼要做生意,你们当街吵闹算什么?二来,我还有些话要问这老东西。”

  语毕,他转身走回楼上的雅座。

  满桌的酒菜已凉,老掌柜忙不迭地差人换新的,沉湛却不在意,他自进门后,目光就一直紧紧盯着老道士那张苍老且多皱的脸。

  望着他,冷冷揣摩了许久,他终于开口道:“你眼睛看不见,但还记得我是谁吗?”

  老道士闻声,咧嘴而笑,“凡事自有定数,贫道自然算得出。”

  “哦?”沉湛俊美的唇角噙起一抹冷笑,“那你方才被人当街揪着骂娘,也是早就算出的定数?”

  “公子言重了。”老道士整了整被揪得皱巴巴的道袍,竟似浑不在意,“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贫道一生为人谋算运程,本就不求次次灵验。”

  “真真假假,你倒会为自己开脱。”沉湛又自斟了一杯酒,但仅浅啜一小口,“这么说,上回在我们府中,你当着我和二弟的面所讲的,全是大放厥词喽?”

  “不然。”老道士摇摇头,枯瘦的老脸上显得极为郑重,“此一时彼一时也。像公子这般天生华贵,上苍早有妥善的命数安排,贫道不过替天开口而已。”说罢,他猛然噤声,屈指一算。

  “贫道已算出当日两位公子中,令弟的贵人已到苏州境内了,不出几日可助他逢凶化吉。而公子的桃花劫……正应在明日末时!”

  沉湛不禁失笑,“连时辰都算出来了,道长未免太过能耐。”他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我明日哪儿也不去,只到几家茶庄里盘盘账,能犯什么桃花?难不成从茶叶里开出花来?”

  他笑着摆了摆手,示意老道士离开。这个爱怪力乱神惑众的老东西,如今已经引不起他的兴趣。

  “既然沈少爷不信,那就罢了,但贫道要奉劝一句,请少爷铭记。假若真时真亦假,桃花劫虽是劫,也是缘。”老道士没头没脑的把话说完,一整衣冠即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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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宓谦在庭中缓慢地踱步。

  满庭的蓊郁,他视而不见,心头像被一块千斤重的大石压住。

  管家老郑匆匆地跑入半月形的门洞,“大人,老奴把盐运使和常州知府都请来了!”

  他急转过身,不假思索地吩咐,“快把他们请到内厅奉茶。”

  “抚台大人,”待众人在厅中落座,仆从奉上热茶,常州知府贺东林第一个开口,“下官听说洛相已微服南下了,不知道是否真有此事?”

  宓谦若有所思,沉着脸缓缓地点头,“恐怕已到了我江苏境内了。你们说,他这第一站会先去哪里?是这苏州,还是贺大人你所管辖的常州府?”

  “这……”节气虽然和暖,贺东林却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下官说不准。”

  “哼!不就是一个洛相嘛,依我看,你们也别太战战兢兢了。”座上的第三位,两淮盐运使阎合,却捧过茶杯,拿杯盖慢条斯理地剔起浮茶来,“萧家那案子可是犯在我的头上,我这个主谋尚且不急,”他一挑眉,笑得倨傲且轻浮,“抚台大人,你们又怕什么?”

  “阎大人,”宓谦沉下一张脸,“这都什么时候了!说穿了,我们这是同舟共济,你不要以为你后面靠着一个六王爷就万事不愁。这件案子已经让皇上发了大火,决意要彻查到底,你若还是无动于衷、放任孤行,到时——”他一拂袖站了起来,“休怪本抚为了自保不留情面!”

  “好好好,抚台大人说什么,下官全听着就是。”阎合急忙陪起笑脸。

  “惟今之计,是要先找到洛相的人。”宓谦不再与他计较,重新坐了下来,

  “一定要派人找到他,咱们绝不能坐以待毙,让他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顺藤摸瓜,把背后的利害关系都查出来!”

  “那是,抚台大人说得极是!”阎合又捧起茶杯,点头附和,“知道他的动向,我们才能掌握主动权。无论如何,上头还有总督,还有六王爷,这两江三省毕竟是咱们的地盘,他一时半刻也摸不清真相,总会着了你我的道……”

  贺东林亦点头,“下官回去后,一定派人把常州的里外都先搜罗一遍。”

  “不可以明火执仗!”宓谦忙一摆手,“洛相若真先去了常州,你打草惊蛇反而会惊动他。”

  “是,下官明白了。”

  “抚台大人,若依我说嘛……”阎合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这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对朝廷那位右相大人,难道就只能采取大水决堤时的老办法?水冲开了哪一处堤坝,我们就扛着沙袋去堵,冲开一处堵一处,虽然短时有效,但到底累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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