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弟,你来好慢。」他抬头看我,眼中带著微醺笑意。
「不知皇兄急召,所为何事?」难得见他对我如此随和,今夜的心情应该不错。
「如今三界已平,你也算对我实现了当日德昌殿上誓言。」飞华说笑著示意我坐下,「我们兄弟很久没有一起喝酒了,今夜突然兴起,不如陪著皇兄饮上几盅?」
案上果然温著双绣莲花壶,我自行取过青玉酒盏在水中一并温过,索性陪他对酌起来。这酒入口果然愈发香醇,不多一会,便觉酒酣耳热,身上颇有些不耐起来。
「王弟切莫醉了,皇兄有事相商。」飞华的声音似远似近,让我好不疑惑,何时退了如许酒量?
「请您但说无妨。」好在我袖子里还有一条异香罗帕,专可醒神,当下恢复了清明。
飞华神色有些奇怪,一怔笑道,「那夜你为静以之事前来找我,我许了你三件事,如今你又平了天界,三件倒是办成了两件,这最後一件更加容易,你也是知道的。」
「皇兄若还是提及扶风之事,」我恭谨笑道,「请恕臣弟难以从命!」
不欲与他多加纠缠,我想择个理由便行告退,谁知起身竟是站立不稳,又跌坐了回去。心下大惊!当年在谷中也为制药尝遍三界异草灵药,更是证明战魂体质百毒不侵,飞华便在酒中下药也应奈我不何。
「这药无毒,皇兄怎麽舍得害你?」飞华笑著朝我走了过来,「我也知道王弟天赋异秉,所以就派了你身边的人慢慢下到你平日的饮食之中,如今喝了酒里的药引,果然有效。」
他一番言语平平淡淡,听在我的耳中却入激起千层浪──我的饮食历来就是亲信可靠之人掌管,这人断然不是扶风,那又是谁?
「王爷不必惊慌,陛下用的不过是些麻痹药物,因为无毒,我每次又下的量微,故而您不曾察觉。」笑意盈盈从殿後走出来的,正是夜笙庭,今夜一身绛衣银袍精致可体,灯光之下璨若珠玉。直走我的面前蹲下,他望著我的一双明眸清澈依旧,缓缓从锦垫上扶起已是酥软的我,修长食指为我抹去唇边残酒。「这下可老实了,听听陛下准备怎麽处置你吧。」夜笙庭索性让我倚在他的臂弯,虽然气恼这个姿势,我也无力抗拒。
飞华不急不徐地回身坐了锦榻,又斟了一杯酒,却只在手中把玩,「我早知你不是心甘情愿受我控制,我在你平定魔界之时,就料到你我终有今日,所以一再送笙庭到你身边,你虽机警,到底还是耽於他的美色放松了警惕。」他轻哧一声,举盏将酒饮尽,「现在你给我一句话:扶风,你给还是不给?若是再不点头,我便将你囚在苦寒魔域,动用禁咒也不怕封印不了你。」
我心中无奈摇头,他一定还不知道扶风与我的渊源,「禁咒要献上我异体同生之人的性命,你从前伤他一次不够,今生还要再错?」不知不觉便说出了口,飞华猛地转过头来,却始终不懂。
我和飞华正僵持著,身後夜笙庭突然开口,「陛下,臣今夜想做些无损於华月的事情,不知陛下可否恩准?」飞华闻言不解,夜笙庭已将我放下,他走到大厅中央,缓缓跪伏在地,「微臣今以挚友身份恳求陛下不要再一意孤行,萱珞王爷功在社稷,还望陛下即刻赐下解药,把酒言和吧。」
此语实在出人意表,飞华一愣。半晌,他变了脸色,声音阴郁,「我若是不准,你又怎样?」夜笙庭跪在地上没动,「微臣方才已给殿下服了暂缓麻痹晕眩的药物,想必短时间内还可动弹。」夜笙庭先前在我唇边一抹,指上便是带著药粉。
飞华眼见我撑著几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急道,「我就不信他此刻手无缚鸡之力,光凭你挡得住我。」说著返身从墙上抽出了萱珞宝刃,室内顿时明光闪闪,气氛愈发紧张起来。
「陛下,若是加上臣妾,恐怕还有胜算。」雪玉珠屏之後转了出来的,竟是换了戎装的夜妍语。
飞华大惊大怒,「妍姬,连你也要忤逆我的意思?好、好,王弟,倒是我小看了你。你究竟还有几个帮手,一并唤了出来就是。」
今日也实是情势比人强,我无奈苦笑,「陛下不必担忧,我们没有恶意。」先前我被夜笙庭弄得糊涂,此时方明白过来他一直给我下药,无非是怕飞华提前发现我们的关系。
「好一句没有恶意!滚,全都给我滚!」飞华再也顾不得什麽君臣礼节,赤红了双目咆哮起来。夜笙庭过来搀著我,夜妍语在後保驾,及至要跨出大殿,身後冷风一咻,朱红殿门上赫然多了一柄光华流溢的萱珞。
我慢慢转过身来,看著大殿深处高位之上暴怒的飞华,「皇兄,我虽不能答应你的要求,但请看在兄弟情谊上放过静以。」
见他陷入沉默,我还是忍不住道出,「您若真心喜欢扶风,不该强取豪夺。我说您欠他,是因为你们还有另一层的渊源,」看他不解,「御苑里的那座七宝假山,便是见证。」言毕转身,不再回头。我也只能言尽於此,将来如何端看飞华的造化。
踏出腾龙轩後,我微笑著看向身边夜氏姐弟。「你们与我和扶风该以平辈论交,再不要自贬身份。」两人生得一样的如画得眉目,依稀便是当年晴妃的模样。
她是父皇奉母命迎娶的第一位侧妃,後来却与青梅竹马身为宰相的表兄珠胎暗结。父皇怜他俩真情感人,长老们却不肯放过一对孩子,父皇有心维护又碍於众怒难平,到底废了宰相一职,下令追究。烟罗闻讯将夜氏姐弟救下,机缘巧合做飞华的心腹重臣。夜笙庭一幅毫无杀伤力的美貌又挂著飞华幸佞的名头,游刃贪官污吏之间如鱼得水,不知助得飞华登基之後铲除多少阻碍;华月上下皆当夜妍语是飞华最宠爱的姬妾,谁会知道她一双柔弱无骨的玉手,却能操控朝臣们传为梦魇的金簪绚雨刃,正是皇朝专事暗杀的「夜魔」。
「扶风公子乃是我姐弟的恩公,您自然也是我们的主子。」他们恭谨依旧,我只得无奈一笑。
第九章
芳渡崖 掬月轩
宁缓缓睁开双目,第一眼便是那青纱幔帐之上间彩镏金的云纹阁顶。大厅中央架著玉矶纱屏,屏风两旁紫金蟠龙鼎上云烟蒸缭;脑子里还是迷迷糊糊,可是这儿的一切,为何如此眼熟?
「你醒了?」看清楚了推门而入的人,宁几乎要一个打挺地坐起,慌忙间却牵扯了身上的伤口,痛得蜷了下去。
「伤成这样,还不安生。」扶风放下手中端著的药盘,端了一杯水走到榻边,明知故问,「你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不下百处,致命的一处却在胸口,究竟怎麽弄得?」
前一刻,自己还正在旭闍山梁旁的平原上跟魔界决战,这麽转眼,就躺在了这里呢?宁心不在焉地就著扶风的手喝了几口水,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你想知道自己怎麽来了这儿吧?」扶风转身取过药末,开始解宁身上的纱布,「你啊,昏迷了有两天呢……不要乱动……说来也奇,我去山上采药,就在山涧里捡到你了。」
宁张了张口,喉咙里却似有一把火钳燎过,痛得发不出声来。只好死命盯住扶风的双眼,比著口型:这里是芳渡崖,那麽羽儿呢?他在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