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您就由著那帮武将尽力去打!」将茶盏重重搁落在几案上,扶风气愤难当,「谁生来就是爱杀人的?谁又生来就是该被当成工具的?他要利用您,您就偏不要让他如愿。」
「华月要真禁得住皇兄折腾,我早就不瞎操心了!」摇著头,我慢慢说出了心底隐忧,「他想做霸主也无可厚非,可急於求成又自恃过高,我就怕他终会误国误民……」
「难道战魂一族果真是欠了他们华月?您的母妃也就罢了,如今又轮到了您!」扶风怔怔看我,许久,还是叹了一声。
轻轻将掌心合上扶风的手背,十指轻触下熟悉的温暖和脉动令我安心;刚刚那一瞬,虽然明明比谁都知道不可能,他的神情和语气,却是烟罗留给我的独有感觉……
记得雨烟涧的小屋里,烟罗总是坐在窗畔一点一点为我回忆著母妃。夕阳渐落的黄昏光影里,她那时略带一些悲伤的怅然眼神,像极了雨後润染的白梨花;淡淡的香味,却带著无论如何都化不开来的深沉……
我突然站起身来,跑到屋子中央转了一圈,「扶风,不要把人家说得那麽悲壮啦!」朝他俏皮笑笑,「你看,我任何时候都是那个要靠你宠著护著的羽啊,贪吃又贪睡,哈!」
扶风的注意力果然被成功转移,可是。
「一点也没错……嘴巴既刁又馋,半夜三更爬到屋顶喝酒赏花、早上又要赖床……」
「没、没有这麽过分吧?」我反驳著,虽然有点心虚。
「不止这些呢……对漂亮的人没有抵抗力就算了,偏偏还会自己送上门给人家骗!还有……」
扶风因为终於有机会数落我而开始喋喋不休。
苦巴著脸,我只能慢慢体味什麽叫「自作孽,不可活」……
***
天界 流浮行宫
北云靖霄掀开帐帘走入,皇座上的天帝正在批阅御卷,似乎没有注意到他。
心中不禁为主上的殚精竭虑而感慨:虽然与魔界和谈已历数月,众人也回到了宫宇,帝却坚持住在这顶行军的大帐之中,不是卧薪尝胆,又是什麽?天界有主如此,何愁不能恢复昔日荣光?
「帝,暗探已从魔界传回来消息。」靖霄立於案前丈外。
「哦?」宁抬起头来看清来人,微笑著搁下朱笔,「将军来了,事情可查清楚?」
上前将密件交到宁手中,靖霄一面禀道,「正如帝所闻,这次战役的关键,果然就是魔界新任督帅。」
宁盯住掌心不盈寸许的羽丝,琢磨著上面那可谓震惊的消息,慢慢蹙起了眉头,「居然,会是她?」
「不错。」靖霄又何尝不是意外,「此人正是当年作为您的第一侧妃嫁入天界的华月雨!不过,魔帝飞华在其回到华月时已为『她』证实男子身份,事情实在……」
下意识住口,靖霄微微抬起眼来,偏巧碰上宁同样尴尬异样的目光,连忙开口,「末将死罪,竟敢枉度帝的私事。」
「将军言重。可我当年确实娶的是魔界『公主』啊?……」宁难得心虚:总不能告诉属下,自己因为看不上人家的姿色以至三百年间从未召幸,也就无从得知对方到底是男是女了,
「加封萱珞亲王又掌握全部军权,十日之内便可败我大军……看来这位『四王爷』果然非同小可!」
宁怎麽也无法将未知的对手与印象里那个可怜兮兮的女孩子重合起来,不过隐隐倒是明白了华月雨被追捕当日何以能够逃脱;思量间瞥见北云靖霄欲言又止,「此事暂休不提,将军可还有其它回报?」
「是,安插在鬼界的『夜骥』也传来消息:宸渊王暗荻叶确为您当年的爱宠,会潜伏在您身边便也合情合理了……据说鬼帝暗秋冥依旧在冰凉宫中长眠不起,如今鬼界事务已由他弟弟一肩担起。」
「好,好得很麽……原来我的身边竟早已卧虎藏龙,哼!」一声冷笑,天帝满面笼著寒霜,「一个暗荻叶,一个华月雨,若不是他们俩人,想我煌煌天界怎会沦落至此?只怪我年幼时便已傲视三界,竟被这数百年的安逸浮华消弭了锐气,蒙蔽了双眼!」
靖霄肃容道,「帝也不必自责,我军目前不过是在韬光养晦,他日时机一到,何愁天界不复?」
宁闻言朗声大笑,「靖霄,有将如你,我又有何可担心的?」
远处的地平线上,隐隐可见火红的晨曦。宁的神情柔和起来,喃喃自语道,「其实,我要复国都是为著那人。温厚如他,一定也会体谅我的苦心吧?只是不知,此刻他在谷中可还过的惬意?」
第七章
皇兄力排众议,三日後,终於对兵阁正式下达了进攻鬼界的诏谕。
是夜,我被飞华宣去浮华殿。
立於此间,即便是在那颇有奢华声名的天宫内居住多年,我仍不禁慨叹。月曜铺地,鎏银为廊,珊瑚作砾,碎钻化尘。庭中盛放了千百棵影月桦,烁烁雪华,比落白昼之光。一脉清流无源无尽,於玉宇间旖旎而来,这方惊觉脚畔便是逐波落花、暗香残湿。远见水面中央琼台上倩影迷离,丝竹声声悦耳飘来,夹杂宫人们的浮觞笑语、嬉闹清音……
「王弟看看,我这所宫苑,可还配得上『浮华』二字?」我转过头来,只见飞华正自身後长廊尽头含笑行来。他今日一袭黑袍外笼丝绡,袂角缀著的乌玉流苏时而轻拂银色廊砖,倒在英挺身姿上增了一分闲雅。
「皇兄的这处院落果然精致,倒不知是哪位蒙幸入主?」我将余光扫向远处众人,微笑道,「可知是位佳人姐姐?」
飞华在廊下锦榻落坐,笑道,「难得王弟起兴,今日之事勉强说来也与这位妃子有些关系,何妨一见?」一旁早有侍从服侍,果然遣人去了。
我在一旁坐下,谈到正事,「不知今日皇兄诏我,所为何事?」
「倒也不是大事,不过惦记著王弟要远征,皇兄预备下一件礼物给你带去,此刻应该已送到了鸿凤殿。」飞华轻啜了口香茗,笑得暧昧,「人虽不是绝品,却也有七分颜色,想必你会满意……山高水远的,他可沿途照料妥当,也好叫我放心。」
我脸上陪著笑容,心底却是一沉。倒没料到他还有这招,名为送人,实为监视。这「礼物」奉著皇命而来,说不得暗掌著临机决断之权,偏偏帐中事宜又不能避他。却不知是谁?
低头正自思量,耳边却闻得一声婉转莺啼,「陛下万福!──」连忙抬起头来,只见飞华怀中已搂住一名美豔女子,银眸银发正是魔界贵族女子的征象。
「妍姬,过去见见我的四王弟,萱珞亲王。」飞华轻拍美人玉臂,笑著指了指我。
那女子施施然挪步过来,到我面前双袖一错俯身下去,纱绫宫裙在她身下旋出层层红豔花瓣,「夜妍语参见萱珞殿下!──」她缓缓抬起头来,精致如画的脸庞上淡扫娥眉,额心一点菱纹朱钿;密长如黑羽的双睫掩住两泓含羞带怯的秋水,眼波徊转间微露情思,竟已如歌如诉;唇瓣一抹殷红,雪肤冰肌上豔得惊魂夺魄。
只是,这绝色丽姝,明明初次见面,却为何十分眼熟?我转向飞华,为她七分惊豔、三分疑惑。
「想我这爱妃已不知攫去了魔界多少英豪的心魂,今日你却能於沉迷时仍带三分清醒,可见王弟不寻常,呵呵!」飞华朗声大笑,引得倚在他怀中的妍姬莞尔回眸,说不出的妩媚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