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他亲手夹菜、你为他亲手系衣,如此亲密。他是你的情人麽?对不起,我没有资格问的……」
「即便明日就被赶出谷,也已没有关系了。好喜欢你,可是你永远不肯相信……」
「有这个梦就够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谢谢你在梦中肯对我这麽温柔,梦也够了……」
「可惜是在梦里,还是不敢用力抱你,可是已心满意足了……」
「其实已死心了的,来告诉你我要走了,也许不会再回来见你,但是会一辈子想著你……」
「吾爱……」
只轻轻的两个字,扑簌著闯入了我的心底!
我永远会记得,在一个初春的夜晚,有个人倚在我的肩头对我说,「吾爱……」
霎那间,一如暗夜里盛放的烟花,最最璀璨明豔的流光溢彩,开在静谧最高处,却照亮了我已孤寂了数百年的灵魂底部。
──那是没有人能触及的,我生命最初的依恋、期待,与悲哀。
夜深无人的庭院里,春天的潮气,带著一点点泥土特有的香气,慢慢从地下升起;渐渐的,与那阵阵带著远处花儿馥芳的夜风,交织成一种清新的生命气息,漂浮在湿润的空气之中。
我静默著,任凭他拥著。我知道,这一刻,他已等了太久;他也静默著,只是在我颈旁急促呼吸著,他小心翼翼虚环上我的腰,丝毫不敢用力。我不知道,他该要花费多大的意志,去压抑紧紧将我勒入他怀里的冲动。
心中一痛,我将手臂顺著他的腰线向前滑动,一点一点的,努力不惊动他的。一阵几乎感觉不到的挣扎之後,他的身体终於紧贴在了我怀中,却一直止不微微颤抖著的……我试著将手掌缓缓回转,轻轻抚上他的背脊,像碰触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他的温度,虽然已是十分熟悉的,却从未像现在一般……闭上眼睛,感觉它们从我的手心传了过来,一直探到心底……他忽然间也将我紧紧搂住,被他埋靠肩头的渐渐湿热,却是我无法忽略的。
这个人,即使到了此时此刻,也还是不愿意被人看见他心中无比深切的那份悲哀。在某些我不知道的时间和地点,他是否也曾这麽暗暗哭泣呢?下一刻,怀中的人动了一动,他竟轻轻推开了我?愕然间,他已黯然开口:
「太过美好,可梦终要醒来的,你不能到最後还在我怀中的……」
「你的温度,我怕一辈子都会记得。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
「将来,无论如何也是,不愿意伤害你的,不愿意强迫你的……」
「希望你和他,一定要永远快乐……」
「我这就走了。」
他的话音还在空气里盘旋著,人已转身离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无比的苍凉和孤寂,不知怎的,竟与深埋在我记忆中,那个总守在母妃宫殿里淡淡的修长身影重叠起来……我呆愣在原地,我想要将他唤回来,可不知为什麽喉咙竟叫不出声。
没有思考,我拔起身体向前飞扑而去。
──不,不要走!不要这麽伤心!不要将我再留下!不要再送我回到无边的孤寂里面!心里好空,好慌乱,好痛。
我已无力去判断这种反应对或不对,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已死命抱住了宁,我将脸缓缓贴到他的背上,他身上黑锦的衫子透著淡淡玳草香味。现在的我,已顾不上这行为会不会吓坏他了。
我已下定决心,至少今夜我绝不能再让他哭泣,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因为我发现,只是仅仅这麽想著,我的心就已开始止不了的抽痛起来……也许今夜,我不害怕做错,只害怕错过,就算是自私也好,就算是同情也好,我已管不得许多。
转到他的面前,深吸了一口气,我看著他错愕的双眼,「我都知道了,如果你觉得这只是梦,不如,我们来让他更圆满一点,好不好?」我有些气喘吁吁的,微微发抖的声音,在这夜色里响起,「乖,别乱动,否则梦会立即醒来哦!」
在他明白之前,我已拽过他一只手,开始一起飞奔在山谷间长长的扶廊里。
亭台楼榭向我们身後匆匆退去,一路奇花异草的芬芳柔柔的扑面而来。
迎面而来的夜风,它将我们的衣裾吹得扬扬翻飞起来,他的衣摆幻入了一片夜色之中。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掌,他也反握住我的手,我们的十指彼此纠缠,他的衣袖随风在我的手腕上摩擦著。
我微笑著回头看他,他的眸子里已不再是哀戚茫茫的一片,明亮得一如清泉中浸润著的血色古玉,温软的带著笑意。
第一次,想要这样去爱惜一个人。
***
高悬在寝阁中央的御枝恋花盏内,芙蓉状的日曜石将柔白银光淡淡铺泻了一地。
宁端坐在我的床畔,黑色衣袍包裹下的身体修长而笔直;他的眼睛,闪著清澈微光,自进入这房间以後,就没有离开过我分毫;他的神情有些迷茫,此刻,他的确应该奇怪这梦境的真实,因为,不只是他,就连我也在怀疑。
他在局促不安,我看得出来,他的目光闪烁,我有一点点莫名的骄傲──这个威吓四方、权倾天下的男子,居然有一天也会出现这种情绪。而且也许永远,只是在我的面前。
我十分清楚,将他拐了过来按坐在床上,接下来的我们该做些什麽,我迈著极优美的步子,向宁走过去的。
聪明一如寒衣,虽然他已耳提面命的要我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而且我也确实下定了决心……但是,现在我仍然要面对最大问题──对於肌肤相亲,我不是真的一点都不懂,关键是,有些事情,理论永远弥补不了实践的缺憾,极悲哀的,我不得不承认我不知道那些关键的步骤到底该如何进行。
所以现在,我只能踏出极其曼妙的舞步,并不急著靠近他,而是在离他一丈远处,旋转著划出一个又一个弧圈,一点点迷惑著那个人的眼,也开始迷惑著他的心……在我还是魔界公主时,顶著一张并不比现在漂亮多少的脸,我以我的舞艺,赢得了皇朝之珏的称号……这并非因为我的尊贵──我的舞,原本就无需用来博取浮名。
今晚之前,我的舞,都只为华月皇宫里那个孤寂的灵魂而跳。
记得,那是华月极不安定的一年,我站在城楼顶上迎接父皇出征凯旋归来……日落时分黄沙漫天里,远远的,只一眼我就从万千军马之中分辨出那个久别的清俊男子,他正策马向我狂奔而来。
那一瞬间,天地万物化为虚无,我的视线里,映著金色的夕阳余晖,只有他那沾满灰尘却如玉温莹的脸庞。
一时间情难自禁,我乘著高处猎猎作响的朔风,就这麽舞动起来……我太过忘情,根本没有意识到四周原本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只在我抬起衣袖的那一个瞬间止息无声……我就这麽近乎疯狂的旋转著、旋转著……所有的臣民都陆续跪立在了我的脚下,只为我的凌空一舞……最後,纵身一跃,在一片惊呼声中,仿佛一只优雅滑翔的飞鸟,我稳稳地落在了父皇的怀中──自那以後,我的舞技,成为了华月的一个神话。
如果说,现在这种情况,我仍想继续下去,就只能换我来挑逗他了。
我封印了容貌,我的躯体也不再如变身前玲珑纤细,但是我依然有柔软的腰肢和善舞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