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轩的问题却远要比欧东林复杂——孟尔婷与欧东林是热恋中的男女朋友这个事实,苏凌轩只要一想到,就会黯然神伤。
理智总是战胜情感,他的心一次一次疲惫不堪、一点一点伤痕累累。
和穆氏的合作进行到重要阶段,苏凌轩参与次数反而在减少,甚至已经影响到项目本身的决策。
这件事情,很快就被一些公司元老报告到了苏夫人那里。不管是作为苏氏的上任董事长,还是作为关心儿子工作的母亲,苏夫人立刻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儿子好好谈一谈。
「轩儿,最近公司可好?」苏夫人难得亲身出现在公司一次,开场白却永远是一成不变。
「很好,请母亲放心。」苏凌轩送上香茗,退到一旁。
怎么会不知道母亲的来意?自己虽然坐着这个位子,可是公司主力无一不是母亲的亲信,想什么、做什么、决定什么,只要是在公司,就没有一样是母亲知道不了的吧?区别只在于,她想、或是不想,如此而已。
「真得很好么?」只有话尾轻扬,带出深藏情绪些许。
揉了揉因为失眠而微微发胀的额角,苏凌轩无奈开口,「母亲不妨直说。」这种待宰羊羔的滋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厌倦了的呢?
她端着茶杯的手不露痕迹的一颤:苏凌轩用这种消极抵抗的态度跟她说话,这么些年来,还是第一次……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
苏夫人心中微惊,她肯定了自己今天的到来,很有必要。
「为什么在跟穆氏的合作上这么消极?你跟穆凯那孩子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又在英国处了那么久,如今有机会共事,你难道不觉得应该认真对待么?」
「母亲说得是。」苏凌轩眉目间有难掩的疲惫,「最近还有几家其它公司的合作项目,我已经交待了下面的人跟进穆氏的项目。如果可能,我这个月也许还会出差一趟。」
他自认只是陈述事实,并没有察觉自己藏不住的反抗情绪。
苏夫人从来没有这样被儿子反驳过,几十年来坐看风云不动声色的她也有些惊诧了。
她慢慢饮了口茶,决定摊牌,「轩儿,之前老城区那块地皮的竞标,你没有什么想要跟我解释的么?」
苏凌轩没有料到母亲会旧事重提,只好重复之前的说辞,「是我不慎,下次不会再有相同的情况了。」
「只是『不慎』么?……是你不慎,还是医院不慎呢?」
不过简简单单几个字,苏凌轩惊得几乎从座椅上弹了起来:母亲已经知道了么?
不会是全部,即使是母亲那么敏感的人……为什么……那么她又知道了多少……她怎么会知道?我甚至没有在家里提起过欧东林……医院?……医院!
「你、你派人调查我的行踪?」苏凌轩扶着桌案猛地站了起来,满脸的不可置信。
「轩儿,注意你的措辞,这是在公司,而且我是你的母亲。」
苏夫人不徐不急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苏凌轩。
「可是母亲,你没有权利派人调查我。」
「轩儿,我再提醒你一次,我没有调查你。」
苏凌轩一愣,立刻明白过来,自己的行踪对于母亲来说,的确没有跟踪价值。那么,对象就是欧东林了!
一想到这点,苏凌轩再也控制不住,「母亲,我请求您停止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这样做,有失您的身份。」他压低了声音,努力平息胸中涌动的情绪,「他不仅仅是我的朋友,也是白蝶的好朋友,根本没有调查的必要……」
苏夫人打断苏凌轩,「不用你说,本来就已经停止。」看他一眼,淡淡补充,「可是,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朋友,绝对不会对你产生如此明显的影响。」
「母亲——!」
「跟他断绝来往,否则他休想在本城立足。」
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苏凌轩多年以来心甘情愿的忍耐,皆因为这几句话,变得毫无意义。
苏凌轩不再开口,办公室里陷入了死寂。
沉默良久,他慢慢起身,在苏夫人还没有明白他的意图之前打开大门,大步地跨了出去。
这是苏凌轩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反抗母亲。也是他第一次站在苏氏大楼的广场上,不知道离去为何,方向为何。
苏凌轩的甩门离去,让苏夫人彻底愣怔了。
她呆坐在沙发椅上,不断回想着刚刚的对话。只是回想,完全不能思考;整个过程中,苏凌轩的每一个呼吸变化,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语调,一遍一遍……在她脑海里盘旋……
很久没有这样震惊过了,她甚至已经记不清楚,上一次陷入不能思考的境界,是为了什么事情。在苏修文突然去世后的那段时间里,她的思维大半是留在回忆里的,甚至接受不了苏凌轩的出生。可是,接管了苏氏以后,靠着自己一次次的惊涛海浪里挣扎过来,这种面对困难时的逃避习惯,几乎已经被一点点从她身上剥离干净。
但这一次,苏凌轩的反应是完全出乎她意料的。它所带来的震惊,对于一个母亲,是巨大而残酷的。
***
没走多远的苏凌轩很快就接到了母亲紧急入院的电话,再怎么气愤,毕竟母子连心,他急急忙忙拦了一辆车,冲到了华侨国际中心医院。
白蝶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赶过来陪他。
手术室里,陷入昏迷的苏夫人正在接受抢救,她看不到苏凌轩悲痛懊悔的脸。
「小蝶,我是不是很该死?一个不知道心疼母亲的人,是不是应该被唾弃?」苏凌轩红着双眼,等待那已经亮到麻木的『手术中』熄灭。
「苏凌轩,吴院长是伯母的好朋友,一定可以转危为安的。」白蝶伸手将苏凌轩揽进怀里,「不要这样折磨自己,我想伯母也不想看见你这样……」
话没有说完,她已经泪流满面。
其实,真正想说的话,她不敢在这个时候开口——
苏凌轩的确不知道心疼人,可他最不会心疼的,就是他自己。
从小到大,默默跟在大人身后的他、静静坐在角落里的他……苏凌轩是苏家的继承人,苏凌轩是所有人的焦点,苏凌轩是完美无缺的孩子……可是苏凌轩,独独不是自己的主宰。
孩童时,苏凌轩就已经会对她好、会跟她玩、会宠她,可白蝶知道,苏凌轩决不会像一般孩子那样发泄出真实的自己……在白蝶眼里,苏凌轩那永远温柔含笑的表情,只是一张随时都可能破碎的面具……她,即使到现在,也还是看不清楚面具后面、那个真正的他。
白蝶把苏凌轩抱得更紧一点,虽然她知道——这个男子真实的灵魂,自己也许是无法触摸的。
可是,她还是想要去温暖它,哪怕只是这一刻。
手术室的灯灭了,苏凌轩跑过去,老院长摘下口罩,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令堂的病,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其实只要好好将养,一般也不会出像今天这种情况……世侄啊,以后有什么事情,都要好好跟母亲说,不可以再刺激她了。」
一个月后,她已出院。苏夫人的病虽然来势凶险,好在昏倒后立刻就被秘书小姐发现,及时进行了抢救。
母子俩对之前的争执都彼此心照不宣,白蝶常来陪伴。
这一日,苏夫人觉得天气不错,提出要到展览馆走走。
展览馆这一期的主题,是敦煌石窟的复原壁画展。白蝶对画画没有什么研究,倒是自小就精通书画的苏夫人有些喜出望外,一行人买了入场券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