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东林正蹙着眉头盘算苏凌轩,包厢的门从外面被旋开,传入阵阵笑语。
看清领头进来的是个浓妆艳抹、衣着暴露的女人,欧东林就知道一定是经理点的『小姐』们到了,正要低头敛神,眼睛却死死盯在了最后进来的那张脸上。
倒不是欧东林见色起意,实在是因为眼前这个穿著大红超短裙、抹着金色眼影的俗艳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昨天想起的任娟娟!包厢里面光线偏暗,任娟娟似乎没有看见欧东林,大概是靠着过硬的专业素质,这会已经一摇三摆蹭到了老板堆里坐下。
欧东林口瞪目呆地坐在一边,好半天才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看着坐在男人中间、不断发出柔媚笑声的任娟娟,欧东林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他怎么也想不通,离开了自己,她不就是为了过上锦衣明堂的滋润日子,怎么又会在这里出现?
按捺着立即过去问个清楚的冲动,好不容易等到任娟娟起身去洗手间,欧东林连忙也借故等在了走廊里。
不一会儿,任娟娟远远走了过来,却在途中的休息区停下。她掏出一根细长的香烟叼住,点燃深深吸一口,支起脚跟,背靠墙壁闭上了眼睛——
其实,就在方才踏进包厢时,任娟娟已经注意到了角落里灼灼的目光。不是不惊慌的,于是故意视而不见、大声说笑,努力忽略着那始终不曾移开的视线。
只是,她并没有料到,欧东林会主动出来等她。欧东林慢慢走近,脚步停住,任娟娟睁眼看清了他。
「你好,很久不见。」将惊慌收到眼底,任娟娟微笑着跟他打了招呼,「你已经进了大公司吧?看样子很不错呢。」
站得近了,欧东林注意到,现在的任娟娟显然是瘦多了,原本朝气逼人的她,居然隐隐有了一种叫做「沧桑」的气质。脸上画着浓妆,欧东林看得到那掩住的疲惫,因为眼神、声音、甚至笑容里,都是倦怠……即使刚刚补过粉,她的眼底在较为明亮的灯光下,也有遮不住的淡淡青色。
——面前的这个任娟娟,自己几乎要认不出来。
「你呢,过得好么?」欧东林不知道还能问什么。
「嗯,你也看见了,马马虎虎……反正我现在靠自己吃饭,乐得逍遥。」吸完最后一口,任娟娟把烟头掐灭,笑着直起身子,「你一定很奇怪我在这里吧?」
不过一年,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我跟了姓王的半年,他就把我甩了。」并不等欧东林开口,表情是怨怒平息之后的那种平淡。
欧东林往前一步,神情严肃,「娟娟,跟我回去吧!」
任娟娟摇了摇头,「我过惯了大手大脚的日子,跟你回去,我养活不了自己。」
许久,又抬起头来不甘心地笑笑,「欧东林,我任娟娟这辈子最大的错,不是为了金钱出卖自己,而是没有好好珍惜你。」
怎么会不知道,他欧东林是实心实意的本分人?可路是自己选的,没有道理把过错让他去背。她任娟娟即使再下贱,这点道义,却还是留着的。
***
因为来送东西,苏凌轩在楼下等到从计程车上醉醺醺下来的欧东林,已是深夜。
「欧东林,你这是怎么了?」几步跑上前去,一把扶住摇摇晃晃的醉鬼,苏凌轩皱起了眉头。欧东林不是会随便失约的人,打过去的电话一直没人接,就已经觉得奇怪。看这个样子,他究竟喝了多少?又为什么会烂醉如泥?
醉眼迷离地看清身边的人,欧东林打着酒嗝叫了起来,「苏凌轩,啊!苏凌轩,你再陪我喝……呃!……我没醉,来,好酒,咱们再喝!一醉方休!……」
「好、好……回你家,我陪你喝……唉,脚下当心……」
苏凌轩无可奈何地答应着,一面熟门熟路地拖着欧东林进了电梯。两个人原本就差不多高,苏凌轩很是费了一番力气。
出了电梯,才发现欧东林的钥匙包也不知道扔在了哪,只好从过道窗户的花盆下取了备用钥匙开门。欧东林现在住着的,是简单的小户型公寓,要比以前干净整齐不少。
苏凌轩拿了湿毛巾过来,欧东林还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嚷嚷,「苏凌轩,来,我们再喝!……」
替欧东林脱去外衣,轻轻解开早已揉皱的领带,苏凌轩开始用湿毛巾帮他一点一点擦拭着脸,眉、眼、鼻、唇……然后是脖、颈……最后是手,每个指头都打开慢慢擦干净。
「呜……苏凌轩,你说!她为什么不跟我走?」欧东林突然这么哭喊出来。
苏凌轩一惊,手里的毛巾跌在被单上,洇了一块。这个「他」,是谁?
「娟娟,你为啥不跟俺回家?呜……娟娟……」一声接一声嚷嚷着,欧东林已经彻底模糊意识。
苏凌轩仿佛被一道闪雷击中,双手抖得厉害。
欧东林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就成了此起彼伏的小小呼噜声。苏凌轩回过神来,拣起毛巾扔进水盆里;倒了茶,回来坐在床边,自己一口一口喝起来。
任娟娟,这个名字,虽然只听过一遍,却怎么可能忘记?那次欧东林奄奄一息倒在杂物堆上,幸好自己替他捡回了一条命。为着的,就是这个女子。
自己原以为,过了这么久,欧东林心底的痛,已然被彻底忘记。却不曾想到,好了伤疤,还有褪不去的痕迹——欧东林也许还爱着任涓涓。
如果没有猜错,让欧东林今天酩酊大醉的人,就是任娟娟吧?他去了哪,又为什么还会见到那个女人?被那么绝情的抛弃,都不会有怨恨?
欧东林突然翻了个身,呢喃了一句「娟娟」,又昏昏睡去。
原来,欧东林不但不恨她;恐怕,根本就没有忘记过她才是。苏凌轩苦笑着起身,替欧东林拉好被子,坐回到沙发上,交叉的手指冰凉。
许久,客厅的挂钟「嘀」了一声,已是凌晨一点。看样子,今晚,又要在这里过夜了。
他拿出毯子,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和衣卧下。
柔柔的台灯光线,从卧房里流泻到客厅的地面上。欧东林已经沉沉睡去,房间里很安静,可苏凌轩的眼睛,却怎么也闭不上。
欧东林的心痛,说得出来,因为至少有他这个朋友愿意听;
可是,苏凌轩自己的痛,却说不出来,即使是对欧东林,也说不得。
那是苏凌轩无论如何不想承认的,却又否认不了的秘密——让他痛的人,就是欧东林。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在欧东林浑身血迹、无助昏迷在他怀中?还是他委婉提出断绝朋友关系?
或者更早?
白蝶和欧东林,孰轻孰重?
……
苏凌轩说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
***
第二天一早,欧东林是被床头的电话惊醒的,头痛欲裂,看了一下手表,早晨7点。
「喂?是小欧吧?我是经理阿……你已经到家了?那就好、那就好,我昨晚送你离开,才发现你的钥匙包在沙发上……对,你在家就好……昨天后来挺难受吧?不让你喝还不行……呵呵,今天是周末,好好休息啊!……」
挂了电话,欧东林撑着头慢慢坐了起来,脑子里是一片糨糊:昨晚上了出租车以后的事情全都记不起来了,自己的钥匙包在经理那,那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好象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哪又是谁?怎么就是记不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