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有事么?”叶云桑说,王梓漫不经心的看着手中的资料依旧高深莫测。“你看这个学校怎么样?”
圣安德鲁斯学院
看着套头上的红字,叶云桑有些懵,他刚想问话,王梓就解释了。“英国的,剑桥的老牌私立学院,我想把曾诚送到那儿去读预科。我在英国念的研究生,那里不错,学习氛围很好,最主要的是,曾诚在那里混个大学出来,比在国内考多少次高考都省事。”
英国,叶云桑想起来,仿佛遥远得如同他看不懂的外国电影。他不知道王梓怎么忽然会生出这个心思。其实,也不是不好,只是总感觉那么点不自在。“那阿诚去了那里就不用考大学了么?”叶云桑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王梓皱眉耐心的继续解释。
“不是不考,是先念预科,一般预科念完考大学都不会很难,而且这样来,阿诚的起点就很高。我希望阿诚能在那里得到锻炼。从而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顺畅。”
“听起来,好象不错,可是阿诚他自己愿意不?”叶云桑继续问,王梓就笑了起来。
“所以我才找你来啊,老叶,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曾诚有出息么?送曾诚去英国该是最好的途径。”
出息,又是这个名词。叶云桑并不排斥,问题是以往怎么想怎么兴奋的名词,今天听起来却如此的困惑。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他知道自己光想想曾诚会离开自己到那么远的地方就觉得胸口发闷。他没有应声,他拽着那张印满他看不懂字母的扉页想了很久很久。
直到,王梓坐到他的身旁他都还未察觉。
“老叶,曾诚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你希望他好,我自然更是希望他好。所以,无论怎么舍不得我们也要为他的将来打算。”
这话没错,叶云桑点头,可还是自在不起来,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离开不离开这些变换万般。“那曾诚去的话要多久啊?”叶云桑问,王梓答。
“看他读得顺不顺畅,顺畅的话,四年就能回来,不顺畅的话估计要五年七年。”
那么久。叶云桑心里开始打怵。他忽然觉得时间空间这种东西一下子具体起来。当然,他还是没有说什么。他其实,也不是不想说什么,问题是他觉得自己好象没有立场说什么。无论从哪种角度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后来,在午后的午后,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叶云桑点头了。
他想来想去,觉得这个决定无可厚非的确是最利于曾诚的。然后,在晚餐时分,叶云桑把这个决定告诉了曾诚。
曾诚愤怒,第一次发了很大的脾气掀翻了桌子,进屋生闷气。
也是第一次,叶云桑没有因为曾诚的愤怒而愤怒,他默默的打扫完杯盘狼籍,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阳台上抽烟。
曾诚就会离开了,想起这个,他很心痛,心痛到理不清自己的感情。从曾诚告诉自己喜欢他以来,他就觉得自己在变化。对于曾诚的感情,天天天天在变化。这种变化好似潜移默化般的悄无声息,就仿佛对曾诚最初的笑脸到后来曾诚的拥抱一般,慢慢的抗拒到依赖。
长长的吐出烟圈。叶云桑陷入了回忆中。最开始,跳出来的是婴儿曾诚,胖胖软软,又透着傻劲。然后,是七岁半时的曾诚,放学回家躲在路口哭,他说,爸爸,同学们笑我是没妈的野孩子。
淡淡的,叶云桑笑了一下,他吐出了第二口烟圈。第二口烟圈里是刚上初中的曾诚。穿着不合身的牛仔服,剃着难看的光头,他说,老爸,我球鞋都小一圈了你还不给我买新的。又笑了一下,叶云桑抽完了最后一支烟,最后一支烟里,是现在的曾诚。他笑着,灿烂又阳光,严肃又认真。他说,老爸,我爱你。………
眼睛发酸,淤积了很久的情绪好象忽然清仓。不过,叶云桑没有哭,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吸了吸鼻子,准备进屋睡觉,一转身,恰好对上站在门口的曾诚。
没有灯光,曾诚站在那儿,孤单得象一个无主幽灵。
“老爸。”抱住了叶云桑,曾诚把头埋进了叶云桑的胸口。这孩子,叶云桑苦笑,没能忍住,刚才的眼泪偷偷的浸湿了眼眶,久久不能成语。两个人在黑暗里好象表演着一场无声的默剧。
“很晚了,睡觉吧。”叶云桑如是说,可他放不开怀里的曾诚。以往他从来没有这种总错觉,可今夜,他觉得好象一放手似乎就会失去一切。
终于,最后,叶云桑放了手。
客厅里12点的钟声响起,在这个钟声里,他,放手,起身,侧身吻上了曾诚的脸颊,然后,从脸颊又吻到了曾诚的嘴角。然后,如同走钢丝的慢镜头般,慢慢的慢慢的擦进了曾诚的舌间,轻轻咬住……
***
所有的人都要离开,人生仿佛一场别离游戏,无休无止……
所以,曾诚也离开了,在经过无数次抗议,抗议无效后曾诚走了。
他去的不是美国,他强烈要求自己去俄罗斯,就象是被放逐,他想去那个冰天雪地的地方呆着。没能拗过他,王梓为他办理好了出国的手续。
去的是莫斯科大学,在那里先念预科。接下来是本科和硕士,曾诚不知道自己要念多久,好在,俄罗斯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签证不费事,离别的感伤没酝酿出个头绪来曾诚就拜拜了。
然后,又是走的那天。
在楼下,曾诚眼泪鼻涕的哭着,非要叶云桑去机场送他。想当然,叶云桑是无情的拒绝了他。他有他自己的打算。送别这回事,往往是走的人没什么可送的人就很哽咽。走的人潇洒一去,送的人一般都是烦恼感伤了半天才记得要吃饭。吃饭是大事,叶云桑决绝了曾诚的要求,选择了吃饭。
然后,曾诚一步三回头,嘟囔着上了王梓的车。他说。“老爸,让我再看看你。”
“行了行了,遗像你不都带着了吗?想看你自己到了看个够。”临走之前,叶云桑特意去象馆照了张十四寸标准证件照,等拿回家看才发现很象遗像。于是乎,有了这张标准遗像,看不看这回事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那老爸,你让我抱抱你好不好。”曾诚又说,叶云桑颇为不耐的摆摆手。“昨天抱了一晚上你还没抱个啊。”走之前,曾诚磨着去了叶云桑的房间,就象孩提时代一样抱着老爸睡了一觉,可醒来才发现两人都多了一娇媚的黑眼圈。一宿无眠啊,毕竟理智和情欲这回事是双性规律,弄不好就会超出正轨。
“那老爸,你让我亲亲你好不好?”这句话说出来叶云桑的脸红了,王梓轻轻咳嗽了声,抬头看天。最终,叶云桑没让曾诚亲他。大庭广众,叶云桑觉得老脸挂不住。他拍了拍曾诚的脑袋,语重又心长。
“小子,去了那边还是好生点读书,别老想着亲啊抱的流氓行为,那边洋妞多,你可别真整出什么事来。我……”我字后面的话,叶云桑说不出来,其实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只是拍着曾诚的脑袋,拍啊拍……
走了,曾诚终于走了。
车子,驶出铁门,在长长的街尾留下了一串污染空气的黑烟。
叶云桑看着黑烟出神,他回想着刚才曾诚是哪只脚跨上的车,又回想着,王梓是哪双手关的车门。不过,总的说来,叶云桑真的有种过去了的感觉。一切都过去了,他站在铁门外,夕阳西下,倦鸟不再归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