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晚饭过后,两人一起在院里纳凉。其实说纳凉只是叶云桑一个人,王梓只是在院子里泡着他那双饱经波折的臭脚。一边泡脚,王梓就一边开口了。“老叶,你可不要一时负气就出走啊,那天我都把话说得很明白了,我真的没有抢曾诚的意思,我只是想和你一起抚养他。”
“我知道,我知道。”啃了口西瓜又吐了口西瓜籽。叶云桑仰头看天。其实,他的心里已经开始犯糊涂了,他不知道他为什麽要走,正如他不知道曾诚为什麽会突然成了别人的儿子一样。很多时候他都不太明白自己的选择是什麽,正如当年老爸说去学门手艺他就出门学手艺了,然后师傅说把面馆传给他他就经营面馆了,到最后他自己决定要走,却发现找不到原因。不过话说到底,他也不想回去,毕竟,儿子是别人的,回去了也只是更加烦恼。想到这里,叶云桑把余下的西瓜三口啃完就回屋睡觉了。
跟在他的身后,王梓也进屋了。
这屋是老式的木房,房间多是多,可顶用的也就两间,所以除了二叔公的那间,剩下的就只有两人合住了。
躺上床,叶云桑没多久就睡着了。而王梓则翻来覆去怎麽也睡不着。
他想得很多,他想怎麽劝说叶云桑回去。他觉得叶云桑多半是因为戴了绿帽子面子挂不住,而且又很自卑。所以固执的不肯去面对现实。不过,看起来似乎这个任务很艰巨啊。叹了口气,王梓翻身,刚好碰到了身边的叶云桑。
叶云桑已经熟睡,同往日一样鼾声大做,只是面颊出奇的安静。颇觉甜蜜,王梓贼心不死的把手悄悄的搁到了叶云桑的肩头,然后,点据山头移动,手又慢慢的游移到了叶云桑的腰际。这个时候他发现叶云桑的腰很细。又是怜惜又是暧昧,王梓干脆把头靠了上去。
眼观眼。鼻对鼻。
不知道什麽时候叶云桑竟然醒了。
“你干什麽?”迷糊睡意里的问话,半是慵懒半是迟疑。本来这句话在正常人的眼中顶多就是个疑问句。绝对不会起半点涟漪。就算是在平时的王梓耳中也顶多就是风情万种。可今晚不同,王梓今晚喝了两口老酒肾上腺素分泌过多,连带神经也有些失常,所以理智,隐忍之类的生理名词早不知道那疙瘩飞奔去了。以至于在听到这句问话后,他的小脑做出了不应该的反应。
他直接温柔,甜蜜或者说禽兽的吻上了叶云桑的唇。
恩,很软,很甜,夏天的味道春天的气息,另外还有麦芽糖若干。
王梓总结,浪漫细胞在泛滥,然后,此时此刻叶云桑打了个喷嚏。
“哈切!”两人如梦初醒。
黑夜里,黑色的眼睛在寻找光明。最后,王梓鼓起了勇气。“老叶,其实我不光想照顾曾诚我还想照顾你。我,我喜欢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王梓紧张万分,就象当初等待大学录取通知那样的紧张。可他没想到叶云桑什麽也没说就翻了个身。感情把他刚才的一番表白当梦话打发了。事实上他不知道,叶云桑翻身之后就嘀咕了。然后,是半晌难耐的沉默。就在王梓几乎绝望的时候,叶云桑开口了,用几乎微小到不可闻的声音发话了。他说。
“老王,你是不是也有那个病?”
病?什麽病,王梓郁闷且糊涂,他没摸清庙门,刚刚自己不只是表白感情来着怎麽一下子又扯到生命与疾病上去了。他清了清喉咙,越发的想解释生命或者爱情的来龙去脉,可没等他的长篇大论出炉,叶云桑下一段极副爆炸力的演讲又开始了。
“就是那个病,那个喜欢男人的病。以前我们后街卖鱼的老王给我讲过。他说有些人就有这个病,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仿佛觉得沉重,叶云桑长长的叹了口气。忽地,在黑夜里想起曾诚来,此时此刻他方才觉得曾诚的反常不是没有道理的。遗传这个东西毕竟在科学上是有根据的。
“老叶。”王梓恍然大悟。然后沉寂无声。他觉得他实在是没有能力在短短的时间里同叶云桑解释生命里某些本原的奥妙。正如他无法预测自己的感情去向一般。跟着沈重,王梓也只是翻身看着窗外。窗外,墨一样的黑,看不见一丝光亮。黎明还远,等待却又漫长。
两人睡意全无,这夏夜的寂静让人悲伤也郁闷。
慢慢的,天光朦朦胧胧的变得灰白,王梓的眼睛开始酸涩,昨夜消失的睡意,忽悠了一圈又重新降临了。打了个呵欠,王梓决定睡觉。有些事情急不得还是慢工出细活有保障。正当他这样打算的时候,沉寂了一个晚上的叶云桑,又掀起了另一轮爆炸高潮。
“阿诚,阿诚,也有那个病。”
这话让王梓彻底的惊醒了。刚才汹涌的睡意一下子不知道被炸到那个宇宙外太空飘移去了。“什麽!”翻身而起,王梓的眼珠暴射死凸。他不敢相信这麽一条终极归途也会和自己的儿子并合。他坐不住了,直接从床上蹦达了下来。甚至连鞋都不穿就想冲出去,可冲到门外才发现自己离曾诚差不多十万八千里。最后,王梓还是垂头丧气的坐在了门下。
其实,同性恋这回事在王梓看来并没有什麽大不了的。他是文化人,知道同性恋产生的原因和根底。可理论是一回事,实际又是一回事,自己是同性恋和儿子是同性恋实在不能等同而语。至少做为父亲而言,他更希望曾诚的人生道路是平坦光明。可叹,命不由我偏由天,最终曾诚的人生还是与朴实无华没什麽缘分。
垂头丧气,王梓的垂头丧气在本质上终于和叶云桑有了交集。
而此时,我们垂头丧气的主角,曾诚正背着他那破旧的帆布包在田野里飞奔。
就快到家了。折腾了两天三夜的曾诚激动得跌了一跤,引得村口的孩子们哈哈大笑。无暇理会,曾诚勇猛的爬了起来又继续跑。经过二十三分零五秒的记录,曾诚终于撞开了老家的那道木板门。可是,他看到的不光是日思夜想的叶云桑,他还看到了日咒夜骂的王梓。
两人正坐在院子里的空地上啃包谷。
看见曾诚自然都是大吃了一惊,不知道怎麽在学校里高三苦斗的曾诚忽然出现在了眼前。好在还是王梓反应快。起身站了起来,为曾诚拉了根板凳。然后,叶云桑也反应了。他的反应是直接用脚踹上了曾诚的屁股。“逃课,我叫你逃课,你这衣服是怎麽回事,当初老子可是花了好几百给你买的,你看你一下子全给我报废了。”
欲哭无泪,曾诚只好四处躲避着叶云桑的无影脚。他觉得颇为委屈,自己千辛万苦的找来,就挨了这麽一顿猛抽。好在,叶云桑终有所顾及,在王梓的面前不能太张扬,只是小踢了一顿别人的儿子作罢。
说起来,曾诚为什麽会晚到实在是让人费猜,可据曾诚自己的讲述简直就是波折万千。
那天晚上,逃课后曾诚就直奔火车站了。上车后不晓得是太过激动还是太过疲倦,总之就是他睡着了,等他醒来之后火车已经过了四五站了。然后,下车,又开始坐火车,曾诚到了县城。到了县城之后又发现去镇上的中巴差不多都收班了。无奈之下,曾诚又在火车站夜宿了一晚。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曾诚终于坐上了去五柳镇的中巴,到了五柳镇往村里走的时候,曾诚忽然发现记忆是一种很不可靠的东西。因为,他完全记不得小学三年纪回来过的一次老家到底该往哪个岔路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