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先撇开我的。”
恍然间,悦宁像又回到那个绝望的黄昏——娘亲病得快死了,他却借口要去讲大夫,带走家里最后的一点钱,留她一人孤立无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娘亲躺在床上等死……
“我也是没得选择……”
之前他以为跟着毒医离开,既能保全她们母女的性命,又能借毒医之手治好她娘的病,是两全其美的法子;而等他学好医术,也就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到那时他们一家就不用再过苦日子了。
正因为心里抱着对未来的憧憬,就算在毒医的手里吃再多苦头,就算日夜饱受思念之苦,他也从没对自己的决定后悔过,更不觉得他的离开是个错误。
可——此时此刻望着宁儿那双悲伤的水眸,梅笑白忍不住怀疑起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明智了。
却不知他的动摇在悦宁看来成了心虚和羞愧的象征。
“是啊!我们都没有选择。”悦宁的笑容惨淡。
“你能原谅我吗?”
“你没有什么需要我原谅的。”他只是选择忠于他自己而已。她们母女本来就是妨碍他的累赘,被他抛下也是活该。
“宁儿你怎么了?”他怎么觉得她怪怪的?梅笑白有些迷惑。
“我很好,只是长大了而已。”
惨痛的教训让她明白,在这严酷的世间她所能依靠的唯有自己,她不想被他迷惑,更不想再次变得软弱!
“我要走了。”悦宁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裳,转身往门外走去。
“等等!”梅笑白有种强烈的感觉,如果自己再不拉住她,也许他们就真的不能再相见了。
“你还有事吗?”
“你手臂的伤口还没处理。”趁着她没来得及拒绝,他拿过药箱替她包扎伤习。
他的手指灵巧至极,没有一次弄疼她,可是她却怀念着当初那个老是不小心弄痛她的笨拙少年。
在那些日子里,他们总是挣扎在饥饿、疾病和恐惧的边缘,可是现在回想起来,那就算是痛苦也有些甜滋滋的。
“宁儿,你在想什么?”见她的眼神变得温柔,梅笑白忍不住好奇。
“没什么。”笑容消失了,沉默降临。
梅笑白很想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更想告诉她这些年他从没忘记过她,可是她的沉默却在他们之间竖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高墙,他只能闭上嘴巴,默默的替她包扎伤口。
再严重的伤口也总有包好的时候,何况悦宁的伤口并不算严重,虽然他已经用尽浑身解数去拖延时间,可终究还是系上了最后一个结。
“谢谢你帮我包扎伤口,我要走了。”不顾他挽留的眼神,悦宁迳自站起身。
“我送你。”梅笑白也跟着站起。
“不需要。”她拒绝道。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
“笑白哥哥,你已经离开四年了,四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我也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孩子了。我已习惯现在的生活,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好吗?”悦宁直言不讳,眼中却难掩伤痛。
是啊!四年的时间足够女孩成长为女人了,她不再是记忆里的那个孩子了,那充满信赖和依恋的目光也已消失不见。梅笑白心里满是失落。
“谢谢你救了我。”她没有说再见。
在理智阻止他以前,他的大手已经按在握着门把的小手上,不管她是不是他记忆中的宁儿,他都不想让她离开啊!
“别这样,有人还在家里等我呢!”
“是你的夫婿吗?”他的心像被什么噬咬着,好痛!
“‘她’对我很重要。”悦宁狠心的抽出手。
“宁儿……”因为不敢用力,梅笑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小手滑出自己的大掌。
他的大手仍维持着握的姿势,手里却已变得空荡荡的,连带内心也跟着还落了一大块。梅笑白理不清纷杂的思绪,只知道当她绝然离去的时候,自己的心很痛很痛。
对了,他还没对她说她的腿已经能治了呢!梅笑白飞快的跑下楼去,却已不见她的踪影。
“该死的!”他狠狠的一拳捶上客栈的大门,将正要凑上来殷勤问候的掌柜吓了一跳。
他的心好痛!
当年她收到他离开的消息时,也感觉到这种疼痛吗?
他一直认为当年所做的决定完美至极,可是此刻他第一次质疑起自己的离开是否真的正确了。
第五章
苏家最隐秘的院落。
满院的静谧,只有蝉鸣啾啾。午后阳光透过大槐树的树冠,穿过半敞的花窗,映出一室的清幽,也照出悦宁苍白的脸。
书桌上散落着香粉的碎屑,空气中亦充满了芬芳。
石粉、米粉、白兰、茉莉……悦宁一边习惯的辨别不同的气味,一边下意识将手里的香粉掰得更碎。
这次薛家香粉的配方比孙家的简单多了,只要再添上剩余的几味材料,破解工作就算是完成了。可——每次拿起笔时,她都觉得手上的笔似有千斤重。
虽然过了好几天,可是每次她闭上眼都会看见孙老太爷吐血晕倒的画面。
孙老爷是扬州城里少有的好人,四年前她们母女就曾经受过他的恩惠,可是她却恩将仇报,害得他们一家即将失去赖以维生的百年粉铺!
似乎看见她的衣衫沾着日渐黏腻的血腥,洗不掉、抹不去……
她好恨自己!
雪白的编贝咬住了薄唇。
上一次倒霉的是孙家,这一次是薛家,再下一次又会是谁呢?这些贪婪的苏家人,该不会是想将全扬州的香粉铺子都并吞了吧?而她还要再助纣为虐多久呢?
悦宁捧着脑袋,觉得头痛欲裂。
“咳咳咳咳……”蓦的,隔壁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声。
啊!是娘亲!悦宁跳起身,忙不迭的冲到隔壁房间去。
“娘,您怎么了?很难受吗?要不要我去请大夫……”才进门就看见苏倩娘苍白着脸咳个不停,她不禁有些惊慌失措。
“没——咳咳……没什么,娘这都是老毛病了,一会儿就没事了,咳咳咳……”苏倩娘赶紧宽慰自家女儿。
“娘,您喝口水润润喉。”悦宁从暖壶里倒了杯水,递给苏倩娘。
“昨儿个你又熬夜了吧?瞧瞧这眼圈儿都黑了。你要顾着自己的身体,做事别那么拼命。”看见女儿眼下的阴影,苏倩娘心疼极了。
“嗯,我知道。”悦宁柔顺的应。
“唉!我这不争气的身子总是拖着不见好,咳咳咳……”苏倩娘自怨自艾的,“若真死了倒也干净,却偏偏半死不活的活着拖累……”
“娘啊!宁儿不爱听您说这些。而且惠春堂的大夫早就说过了,您的身子只要能好好调养一定会好起来。”悦宁掩住苏倩娘的嘴巴,不让她说这些丧气话。
“都已经说了四年,我的身体却一直不见好转,惠春堂那些药又贵得要死,实在没必要……”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养病的事本就急不得,您要放宽心。”悦宁赶紧安抚自家娘亲,“至于药费的事您就更不用操心了,外公早就说过一切包在他的身上。”
“你外公的脾气我是最知道了,他根本就不可能……”她那个生性吝啬的爹,怎么会答应出钱来填她这个无底的窟窿呢?这个问题苏倩娘已经困惑了四年。
“外公为人很好啊!”悦宁打断娘亲的话。
“宁儿,娘不想你过得不快乐。”看她整天郁郁寡欢的,人也变得更瘦了,苏倩娘的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
“宁儿没有不快乐啊!娘,您该吃药了。”她起身从小柜子里拿出盛着药丸的小盒子,打开才发现里面只剩下三粒药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