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一个母亲的渴望,无论如何。
她知道怎么去留住他。单飞把手盖在眼睛上,他把脸埋在膝盖之间。
他甚至都无力去恨自己。让他能怎么做?对他的母亲?唯一的一个至亲!
一点时间。
他不想伤害任何人,尤其是他用全部生命去爱的这两个。
为了他们,他被千刀万剐了也不会抱怨一句。
他只要一点时间,只要这么多!
他们谁能够,给他一点时间?
不应该是这个时刻,但他想念谢天麟——他的拥抱。
如果他能够明确地知道谢天麟也如同他这般矢志不渝,那么他将容易得多。
谢天麟是不是?他有没有真正的后悔?他会不会决绝地放弃?
告诉我,单飞无声地祈求,告诉我你也爱我。
他希望自己能哭,有这个权力去哭。但他不能。如果他放纵自己软弱,那么,拿什么来保证自己还能够鼓起勇气,去面对今后越发艰难的环境?
他不会哭,他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我出院回家。」他放弃一切纠结的思维和无解的问题,强迫自己大脑一片空白。暂时什么都别想,计画得越多,错得越多。「只有一个条件,不要限制我的行动。」这是他能够做到的最大限度的承诺。
他的声音很轻,但不容拒绝。单郑芳芳知道自己永远都会记住今天。她见到了这么多面的单飞。他没有一个所有人曾经以为的完美的成长环境,良好的心态,但他已经长大了。
长成了一个坚定的,任谁也无法轻易驾驭的男人。
这令父母感到挫败,尤其是在此刻这样特定的时期,但,也令人自豪,如果能够冷静理智地去思考。
「你可以按你想要的外出,」单郑芳芳不想把情形弄得像谈判,但她很无奈,这也是她无法让步的问题,「我不会阻拦你,但我会陪同。」
「你可以陪同,」单飞咬牙道:「但不要干涉。」无论如何,老妈也要上班,她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
「我当然不干涉,」单郑芳芳迅速接口,「如果你不犯法。」这是她的底线,她不会再让!
他不想,而且他认为他们都不想把事情弄得像场交易,但这一次,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会让步。就像母亲不能放纵儿子一样,爱人也绝不会放弃爱人。
「成交!」单飞慢慢地道,他感觉自己应该休息一下,现在他很难爬下病床竖着回到家里,但不行,他不能让自己看起来那么虚弱,除非他想让母亲对他的所作所为更加反感。他必须得像往常那样活蹦乱跳。
「那么,我帮你收拾一下东西。」单郑芳芳点了点头道。
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是在噩梦里。她不知道是怎么跟儿子走到今天这种境地的,虽然男孩子总有一天会开始挣扎反抗,执意走自己的道路,这她是有心理准备的。但怎么会疏离至此?又是从什么时候起?
她是不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了?只要过了这个关口,单郑芳芳对自己说,就让他去做吧。
然后潜意识在嘲笑,她做不到。她是个母亲,永远都不会对心爱的儿子放手不管。
而她的傻儿子,也永远都那么让人担心。就在她一转身的当口,床边传来了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的声音。
单飞只是感觉眼前的光线迅速地抽离,他意识到最糟糕的可能现在已经变成了现实!他确实尝试了企图抓住点什么稳住身体,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做到。
该死!
这是他最后一个可辨的想法。
第十章
因为你有我所没有的,你能做我所不能的,我以为你能够……
他说,精致的五官上淡淡的绝望像水波那样浮动着,而那悲伤的眼神,更像蚕丝一样,细细密密地包裹住了单飞的心脏。
它令单飞从此沉沦。
细韧的蚕丝就像风筝的尾线一般,他牵动,而他抽痛。
我真是疯了……我居然以为你会……
他说,绝望的灰暗是他唯一能够展现的颜色,曾经炫目的神彩蜕变成了死一般的沉寂。单飞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被遏制,神志被撕得四分五裂,他令他疯狂!
只要我活着,只要我还活着!
单飞发誓。
我能够,我会!
请再相信我一次。
☆☆☆
她很想打他!
如果不是单飞已经面无人色地丧失了意识的话。
这怎么能是她的儿子?
这是她的儿子?
一个同性恋?
一个明知道被耍了、被骗了,还对另一个男人念念不忘的同性恋?!
她原来以为他只是有过一段荒唐的经历,但现在狂怒地想杀了谢天麟!
无力地跌回床前的椅子里,单郑芳芳感觉自己老了。她不能够理解这个世界。
她听说她的儿子憎恨一对无恶不作的父子,因为他们以卑劣的、淫乱的陷阱引诱他,欺骗他,利用他。她听说她的儿子在疯狂报复,不计任何代价,因为他的尊严被践踏。
然后,她听到他的儿子在昏迷中呓语,那个应该被憎恨的名字,温柔地,怜惜地,痛苦地。他这样挂念着……另一个男人?
这代表着什么?!
她不知道应该去愤怒,还是羞耻,抑或是痛恨?!
单飞焦急地睁开眼睛。他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的时间到底持续了多久,但现在每一秒对他来讲都是至关重要的,他必须尽快爬起来……
他改变了主意,在他看到床前坐着的单郑芳芳时。几乎都能听到房间迸裂的火花劈啪作响,空气中暴怒的气息能够灼痛皮肤。
该死,单飞暗想,自己忘记她了……他烦恼自己晕倒的真不是时候,而醒来的更不是时候。
「感觉怎么样?」很冷静而且也冷硬地问话,但却带着冲天的火气。
单飞很难想像,自己晕着的时候又能惹什么事?
「……不错。」他觉得这应该是标准答案。
「想跟妈妈聊聊吗?」单郑芳芳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希望降低声音中的火气。在单飞睁开眼睛之前,她以为自己已经做了足够长时间的自我暗示,并冷静了下来,但在看到单飞满面焦急地迅速起身的企图之后,之前的努力登时土崩瓦解!
不想!绝对不想!
但是……好吧,考虑到自己已经不合时宜地昏厥过,单飞认为自己至少也需要安抚一下老妈。而且,已经不能再躲了,他感觉得到。
「如果你想。」他顺从地说,在一个深呼吸之后,抬起眼,主动地看着单郑芳芳,而后者略微愣了一下,看得出来这并不是她意料中的态度,但随即更多的恼火和不安涌进了她的眼中。
「我想听听你怎么看谢天麟。」略微思忖了一下,她单刀直入。
没有审讯的精力去布置和诱导,质问式的语气,不再留给单飞任何回旋的余地。她让单飞紧张而疑忌——这又是什么原因?自己睡着的这段时间错过了什么?有什么让妈妈对已经认定的事情又起了异议——他抓不到一点启示。
难道是杨帆?单飞心中一凛,在单郑芳芳的威压下,没有比坦白从宽更可行的。「你……嗯……想听什么?」他含糊地问:「哪方面?」似乎应该考虑……该怎么把母亲拉入自己的一边而不是隐瞒,在已经无法隐瞒的时候。
单郑芳芳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并不惊奇,是吗?说说你认为我——作为一个母亲——应该知道的!」
单飞沉默了半晌,坐起身,「我是个同性恋。」他说,沉静而且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