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心力衰竭不会给一个睡梦中的人带来太大的痛苦。
「员警!」
房间里的灯光蓦地大亮,原本静谧的走廊里也突然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我是缉毒组警司辛国邦,这位是廉政公署的督察温跃。」为首的那人面色阴沉严肃,瞪视着蔡航,「现在我们怀疑你谋杀谢氏贩毒案、以及O记内部警官渎职案的重要证人单飞,你被拘捕了。」
原本靠在外面休息椅上打瞌睡的杨帆神采奕奕地跳起来,走进门来,「阿利,」他推了推床上缠得跟木乃伊样的人,「你没事吧?」
「除了快被闷死。」叶利怏怏地坐起身,「蔡SIR,单飞会感激你曾经犹豫了那么久。」他说。
望着自己昔日的上司面色灰白地站在当地,他掉转过头:「辛SIR,明天我会把阿飞搜集到的,阳光健身俱乐部的会员名单和场地预订表给你送去——它们现在还锁在阿飞的抽屉里。」
他拉掉了面上横七竖八的纱布,「另外,我们O记不再欠你们什么了吧?」他问。
辛国邦思忖了一会儿,「在你、你或者单飞,」他扬了扬眉,指着叶利和杨帆,「官阶比我高之前,我倾向于选择欠,我想你们不会反对吧?」
两个小伙子目光阴郁地看着他。「……我想,我们该去看看阿飞。」半晌,叶利闷闷地道。
「替我……跟他说一句……我很……」蔡航吸了口气,「我很抱歉。」
☆☆☆
「你……来说?」
「嗯……不如猜拳?」
两个小伙子在病房门口对视了半晌,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或许他睡着。」叶利有点自欺欺人地说。
「所以我们可以请Madam转达。」杨帆迅速接口。
他们都知道蔡航是自作自受,但他……在过去的几年里确实待他们很好,尤其是单飞,他不是把他当接班人,而是他的子侄。
虽然这两个男人曾经一度对立,但在胜负揭晓的那一刻,单飞能记起来的多半是蔡航的好,而不是几乎丧命的恐惧。
他们很怀疑,到底蔡航走出第一步的时候知不知道,自己会从此万劫不复。难道他竟没想到自己不可能逃脱这样的结局?
按说像蔡航这样的聪明人,怎会揣摸不透这么简单的因果?抑或是什么迷惑住了他,令他甘冒其险。
是什么?
房门轻轻地开了一线,单郑芳芳走出来。
「你们都还好吧?」她细细地打量着门外的两个大男孩,轻声问道。看到他们来,她想自己可以舒一口气了。蔡航不能够再来伤害她的儿子。
但这还不够,她知道令单飞痛不欲生的并不是他昔日的老板,一个她不能够像对付蔡航这样去摆平的人,而她却对此无能为力。
「就像你预料的那样,」杨帆点了点头,「蔡SIR……」他依旧习惯性地叫道:「已经被正式拘捕。接下来就看辛SIR跟温SIR的了……阿飞怎么样?」
「刚刚打过了镇静剂,已经睡着了。」单郑芳芳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们也回去休息吧,今晚辛苦了。」她看着这两个其实还是男孩的男人,心底柔软着,就像对她自己的儿子。「谢谢你们。」她温柔地说。
他们明显地不好意思起来,挣扎着想说点什么摆脱尴尬。「咳……」叶利说,并没有认为自己做了什么值得感激的事情,「那个,医生怎么说?阿飞……的胳膊。」
单郑芳芳垂下眼皮,但她很快又抬起来,「一切都会好的。」她说,微笑着。
「是的,阿姨。」叶利说,也同样微笑着拥抱了单郑芳芳一下,「我们天亮了再来看他。」
「不用担心,」杨帆随后也做了同样的动作,「有我们在。」
「一切都会好的。」叶利最后总结道。
☆☆☆
单飞看到那个有着天底下最精致的面孔的男人靠坐在窗边,依旧穿着白色的,简单但是高贵的西服,衬衫的领口是敞开着的,就想起他出现在地下室门口时的样子。
优雅地给自己持在手中的杯子里倒酒,谢天麟凝视着金琥珀色的,略带黏稠的液体慢慢在杯底聚积,细小的漩涡在表面旋转。
「我喜欢SWING。」他说。
「我知道。」单飞回答。
「我也知道你喜欢伏特加。」他又说。
「是的。」单飞点头,「那你知道吗?我想跟你说的话。」
「你知道吗。」他微微地垂下眼皮,轻轻地啜了一口杯中的液体。「Johnnie Walker(Johnnie Walker公司在二十年代初推出SWING)的名言。」他说,一边的嘴角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Keep Walking。」
勇往直前,永不放弃。
「……即便知道我是个混蛋,」单飞看着他,声音微微地颤抖着,「你也没有改变?」
「我跟你同样为此惊讶。」谢天麟抬头望着单飞,漂亮的眼中盛满了哀伤,「但是没你那么开心。你不知道那对我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单飞尝试着要说服对面的男人,但他被绝望的摇头所打断。
「你拒绝了我所有可行的建议。」不是埋怨,绝对不是,谢天麟说得那么平淡,但却悲哀得令人痛彻心肺。「不肯给我消息强大我的势力;不想放弃前途跟我离开;不能背弃信仰协助我脱困;不愿放弃我回归正途。你逼得我无路可走。」
「……」单飞痛苦得想把自己撕碎——他感觉自己已经被撕碎。「我很害怕。」如果谢天麟愿意知道,他希望能把自己的全部告诉他:他的懦弱,他的忧虑,他的恐慌,他的无法自拔;然后,无论谢天麟是否愿意接受,再把自己的所有交给他。全部,彻底地。
「我知道自己是个怯懦的混蛋。」他无法为自己辩驳,他不敢真正的帮助他,放弃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他害怕。
他想触摸他,祈求他的原谅,但是他不能。
「我以为你会帮我,」谢天麟轻声说,柔软优美的声线如同细细流动的海沙,微微震动的琴弦,「但是你没有。我以为我能毁了你,但是我做不到。」
他说我绝对不会坐牢。
他说我不能背叛谢氏。
他扣动了扳机,让子弹精准地射入了他的眉心。
他的脑浆和血液喷溅了开来,沾满了单飞的双手。
不,是单飞扣动的扳机!
单飞蓦地张开眼。
谢天麟颓然倒下的身影犹在眼前。
他知道那不是梦。就像他亲眼看到的别墅,在他身后熊熊燃烧着那样清晰。
他靠在床头,任汗湿的睡衣被初春的寒气渗透。
他失去了他的爱人,但却依然拥有他的爱。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痛苦?
「阿飞,阿飞?」对面的沙发床上传来叶利睡意朦胧的声音。「又做噩梦了吗?」他提醒自己别因被频频打搅了睡眠而不耐烦,现在他在照顾病人。更何况现在也是时候起床。
「那不是梦。」单飞的声音干枯而苦涩,「他们找到了他的尸体。」
「别墅都已经一把火烧掉了,能分辨出什么尸体?」叶利心虚地嘟囔着。
警方在第二天就去过那个囚禁了O记督察的别墅,而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灰烬。
客厅里一具尸体,楼上原本属于谢天麟的睡房中躺着另一具尸体。被烧焦,几近火化的程度,根本无法辨认。
「牙医的记录可以证明,其中一具无法辨认的焦尸是谢天麟。」端木相当确信自己的声音是不受欢迎的。但他必须硬着头皮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