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突兀的想起八九岁的她,放学后直奔厨房,叫著「陈嫂,陈嫂,我肚子饿」,他的母亲微笑着问她想吃咸点心还是甜点心的那个画面——方太太很忙,方家姊妹对他母亲一直有种移情的依赖。
他觉得需要一些其他的东西来冲散今晚意外的重逢,以及重逢后的震惊。
于是他在女郎靠近时站了起来,牵过她的手,发挥这几年训练出的说话本领,开始交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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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宇扬从来没有这么想去某一家餐厅的欲望,但此刻有了,虽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但目标是餐厅没错。
他这一天焦躁得让陶比跟艾琳都大感奇怪——即使他从来就跟稳重或者沉默绝缘,但也没看过他焦虑得这么明显,一度还让艾琳以为是合约的洞太大,忍不住问了一下,得到否的回答。
虽然说还是有点怀疑,但由于他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别问我」的感觉,所以艾琳跟陶比只能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确定彼此眼中都是不解后,得到了一些安慰。
今天他们在陶比房间与纽约做视讯会议,配合纽约当地时间,台北散场后已经是晚上九点,陶比说,一楼餐厅还有营业,不如去吃顿好的,反正可以报公帐,艾琳大表赞同。
陈宇扬倒是拒绝得很快,「你们去吧,我现在还不想吃东西。」因为他要留着肚子吃顶楼餐厅。
接着在两人不解的眼光中,带着电脑以及公事包离开。
然后像即将赴约会的少年般,在自己的房间一边看资料一边看时钟,只觉得时问漫漫。
好不容易十点半到了,他抓起皮夹就往楼上去。
很幸运的,对他喊欢迎光临的依然是那个十九岁的甜美。
「欢迎光临,请问稍后还有访客吗?」
「没有。」
「请问要坐里面还是靠窗呢?」
「靠窗。」
简单交谈过后,陈宇扬发现,方晚静不记得他了。
沮丧难免,不过很快的他又觉得可以理解,毕竟这里一天来去的客人也不少,她只是单纯的服务生,并不是经理或者客房管家,不需要对每个客人都过目不忘。
他……很想跟她说说话。
即使昨晚的女郎十分热情,今天的马拉松会议又让他觉得疲累,他还是想跟她说话。
有什么方法可以不用扮演奥客而能跟她说话?
不是客人与女侍,而是比较自然的交谈……
想了想,陈宇扬招手请来经理。
经理对这位客人是有印象的,昨天晚上来过,餐费记录在房间号码上,当时他稍微跟一楼柜台确认了一下资料——客人姓陈,来自纽约,中高价位的商务套房,一行三人已经先刚了十天的房钱,发票开立抬头是国际名品,宠爱珠宝。
「陈先生您好,请问需要什么吗?」
「方便的话,我想请一两位餐厅内二十五岁以下的女服务生帮我看一下这几则旧广告,然后给我一点感想。」
经理表示没问题。
这个时间坐不到三成桌子,问几个问题又不会需要多少时间,满足客人的需求就是他们的任务,不管那有多奇怪。
于是经理对最近一个二十五以下的女服务生招了招手,「晚静,这位陈先生想替自己公司的广告做一下感想调查,你帮忙一下。」
陈宇扬忍不住在内心一喜,计策成功。
经理离去后,方晚静对他微微一鞠躬,接着在旁边坐下。
他将电脑萤幕转向她,按下播放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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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第一个广告的时候,方晚静只觉得好笑,看完第二个,她觉得惊讶,看完全部的之后,她觉得自己要得内伤了。
太好笑了。
为什么会这么好笑?
珠宝很美,国际知名度也够,可广告却很奇怪——好山,好水,好珠宝。
这什么广告词啊。
而且台湾的好山好水跟那纽约出品的珠宝根本就是两回事啊。
「觉得怎么样?」
「呃……」方晚静强忍笑意,「不好意思,因为我对珠宝实在不了解,所以恐怕没办法给您任何意见,真的很抱歉。」
「一点意见都没有吗?」
「真的很抱歉。」她才不会告诉他说,这广告就算看了三遍也不知道重点在哪里,万一客人恼羞成怒跟经理投诉她服务态度不佳,可是会被扣除绩效奖金的。
看到她一脸警惕的神情,陈宇扬换了个方向,「这样吧,我问你几个问题。如果让你收到一份珠宝精品,你希望打开盒子会看到什么?」
唔,这问题好回答多了。
幻想题,怎么回答都很安全。
「项链。」
「你喜欢项链?」
「嗯。」
「什么样子的项链?」
「白金镂空链子,白金坠子,简单的心型,中间镶一颗4C粉彩钻,或者镶水晶也可以,白金链子也可以用皮绳,看起来活泼一点。」她讲着理想中的单品,双眼不觉开始发光。
「所以说,如果你收到这样的礼物,会很开心?」
「我想大部分的女生收到这样的礼物都会很开心。」她很诚实的回答。
「我说的是你。」
「嗯,当然。」
说完,方晚静对他一笑——只是微微弯起嘴角,但却害他差点心猿意马起来。
记忆中的她只是可爱,很显然,现在的她可爱级数以惊人的等比增加,如果她对他不要这么公式化就好了。
他知道她现在必须靠自己,保住工作是很重要的事情,只是当他看着眼前这个努力的小女侍,再想起过去她被捧在掌心的模样,内心就有一种难言的感觉。
这么多年,她一直是他内心很美好的部分,美好到当他发现她又出现时,一整天的恍惚与心不在焉,只想着快点结束所有的东西,然后好好等待晚上十点的来临,他要上来这个餐厅,他要吃义大利面,他要再喝点饮料,他要……要看见她。
他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吗?」
他看着她圆圆的眼睛,「只是……」
「只是?」
「只是……」
看着她,想说话的欲望更形鲜明。
即使是两个陌生人的对话都好,不要是女侍与客人,她显得太小心翼翼,而他,完全不得其门而入。
虽然几乎是等于看着她长大了,但其实两人之间的交集少得可怜,且不论他母亲时时刻刻提醒他要注意身分,就算不注意身分,他也从来就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
她会钢琴,喜欢绘画,对美术有天分,对园艺感兴趣,每年从国外游玩回来,她会把照片贴在相簿里,还会加上一些注脚跟当时发生的趣事,她也喜欢做手工艺,她做的串珠小物一直是方太太的最爱。
他呢,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
他一直是个很普通的人,也许,比普通还差一点,他的长处只有墙壁上那一大块的奖状,第一次月考第一名,第二次月考第一名,第三次月考第一名,累积了国小六年后,继续累积国中,高中,也所幸有那一叠奖状,让他多少有了存在感。
每次看着自己以前的照片,他都觉得很神奇——香菇头,眼镜,有点驼背,而且那时体重过轻,身高虽然够,但比例就是不对,而经过房东女儿大改造之后,他有了媲美流行杂志男模的发型,开始戴隐形眼镜,矫正了驼背,也由健身教练指导出符合他一百八十公分的肌肉与身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