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这世间有各种各样的情感,既然存在着就有其理由,即使不能理解,但也要有足够的胸怀去包容。一个人惟有拥有足够的包容心才能不去伤害别人,也不自我伤害。”太祝的声音苍老却很有力度,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历经沧桑。
“我知道太师的事对你刺激很大,但你必须得包容它,若是不能包容,那就遗忘吧,棠棣。”
太祝低缓地说道,他的眸子深邃的望着远方。
“太祝,你还记得你曾经要我接纳辛夷公子吗?”
棠棣嘴角扯过一丝苦笑,用无可奈何的问道。
“我是说过,那孩子的身世可怜,从某一程度上而言,你们就像一对孪生兄弟。”太祝毫无察觉的回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太祝,我苦恼的不是太师的事情,我一直以为我会因为太师的事情而一直苦恼下去,但我现在却因为辛夷公子而困惑。”
棠棣抬头看了太祝一眼,太祝的表情严肃,他已经从棠棣的话中听出了苗头。对于棠棣受伤一事,太祝只知道是因为冒犯了酒宴上的贵族子弟而受伤,却是完全不知道是因为辛夷,事实上他根本就想不到。
“那不是友谊,我们建立的不是友谊,我失去的也不是他的友情。”
棠棣用痛苦的眼神看着太祝,他希望此时如此严肃的太祝能说点什么。
太祝沉默了许久,他的脸色越发的难看。
“棠棣,你只是一时的迷糊,这种情感不是能轻易产生的,你还不懂真正的爱情,这也不是你应该期待的爱情。”
太祝脸色甚至有些苍白,用发颤的声音说道,棠棣的话给他极大的冲击。
“我不知道,我总想见他,至少说点话,这样的局面让人很苦恼。”
棠棣痛苦的说道,他从来都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他已经有许多天都没有见到辛夷,而且以后或许也将永不再见面,这使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焦虑。
“棠棣,你必须想清楚,如果这是命运作弄,那也必须尽力避免,你只是一时糊涂了,这只是一时的迷失而已。”
太祝安慰着棠棣,也像在安慰自己,他用悲天悯人的眼神望着棠棣,他那苍老的脸似乎更为衰老。
幽深的深殿内,一老者与一位气宇非凡的少年站在花瓣飞扬的棠棣树下,夕阳照在他们的身上,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太祝的记忆角落里,有一个无人知道的秘密,那秘密发生在一个黑漆的深夜,那是礼魂祭祀过后的神殿,神坛上还点燃着几把火炬,将黑漆的神殿照亮。
神殿静寂而深邃,万物皆沉睡。惟有一苍老的身影站在神坛下,被火光拉长了身影,似人似鬼魂。
“太祝。”一位少妇怀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突然出现于神坛下。她跪伏在地,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老者。
“景夫人,老朽承受不起。”太祝赶紧搀扶起对方,他用苍老的声音说道。
“太祝,请你收留这无父无母的孤儿吧。”景夫人憔悴的脸上划落两道泪痕,她怀中的婴儿正在酣睡,有着一张端庄,安详的五官。
“楚姬的事我听说了,她是一位刚烈的女子。”太祝接过景夫人怀中的婴儿,深叹了一口气。
“这是楚姬的意思吗?这孩子流淌着王族的血统,却必须在神殿里成长?”太祝摇了摇头,发出沉重的叹息。
“是的,这是楚姬的愿望。”当楚姬的侍女将襁褓中的婴儿抱与她的时候,并吩咐这是楚姬的意愿的时候,景夫人完全意料到了会发生的事情。
“这佩玉,用于日后辨认,如果没有必要就不要告诉这孩子身事,这无辜的孩子,这一切对他而言都太残忍了。”
景夫人拭去脸上的泪水,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与太祝,太祝一接过,立即将它放进了衣兜里。
那玉佩,乃是楚姬的随身之物。
“我会遵守承诺的,这孩子只是巫觋之子,身份平凡的巫觋。”太祝低头看了沉睡的婴儿一眼,喃喃的说道。
“太祝,就将一切托付给你了。”景夫人哽咽了起来,她的能力是如此的有限,或说她根本就没有一丝能力抵制悲剧,她是如此的软弱与无能为力。
“我无法见若玟,但求求你,救救他,让他也活下去。苦难终会有尽头。只要有一天那支配了一切的人想明白了,会有这一天的。”
景夫人哭倒在地上,柔弱的身子激烈颤抖着。
“你非常的坚强,而且善良。你必须一直坚强下去。景夫人,至少为了若玟公子,他无法再承受任何一种打击。”
太祝悲痛的说道,他是知道景夫人在承受怎样的痛苦的,但他还是只能残忍的要求她活下去。
“我会的,我会一直陪伴着他,一直都是。”景夫人抬起了沾满泪水的脸庞,那柔弱,秀气的脸上有着不曾见过的坚强表情。
即使她曾经是一位柔弱,天真的秀美少女,但此时的她完全是一位饱受多重打击,苦难却仍旧支撑下来的坚强女子。
那晚太祝将婴儿放在了棠棣树下,等待着神殿里的巫觋发现并抱走他。然则当婴儿从寒冷中醒来啼哭的时候,那已经是凌晨。彻夜未眠的太师听到了啼哭声从自己居所艰难走出,在棠棣树下,他摸索到了那位啼哭的婴儿,他抱起了他。
这仿佛就是早就被注定好的,棠棣命运的轮梭就此开始旋转。
而就在前一天,楚姬在王宫朝殿上自刎,她的血染红了她那一身白色缟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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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棣正在自己简陋的寝食里收拾行囊,女嬉则在一旁帮忙,对于自己兄长即将离开,她感到伤心,却又无可奈何。
“棠棣,我有一样东西给你。”
太祝走了近来,手上拿着一样物品,并将之交与棠棣。
“这物品本是准备在你二十岁时再交还给你。”太祝一脸深沉的说道。
太祝递与棠棣的是一只小木盒子,棠棣打开盒子,取出了一件玉佩,那是件珍贵的羊脂玉雕琢的玉佩,有着浑厚而庄严,显然是一件显贵才配拥有的礼玉。
“这玉佩是从你身上取得的,当初从棠棣树下发现你时,这玉佩就缠在你的手上,是你身上唯一一件信物,跟你的身世有着紧密的联系。”
太祝缓缓说道,他正为他是否该告诉棠棣的身世而迟疑。
“看起来颇为贵重。”棠棣轻笑着,只是将玉佩捏在手里,他一对自己的身世不甚在乎,毕竟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
见棠棣并不在乎,也不追问什么,原本已经准备再说点什么的太祝于是将话收回来了,只是矛盾的看着棠棣。
既然是这样的身世,那么不知道反而更好,这对棠棣或许也是最好的。太祝经常如此告慰自己,但守护着一个无人知道的秘密,这对太祝而言仍旧是一件沉重的负担。
“我真没有想过有一天要离开这里。”
棠棣不舍的打量着他自小所熟悉的神殿,神殿里有他太多的记忆了,也有他所熟悉的一群人。
不,不只是告别神殿,还有王宫,那里有太师,还有辛夷,是的,他或许再也见不到太师与辛夷。
“太祝,我唯一挂念的就是我的妹妹。”
棠棣的目光落在了女嬉的身上,这才是他真正该挂念的人。
“我会照顾她的,棠棣。”一位与棠棣年龄不相上下的觋走了进来,他穿着粗糙的衣服,一张端正的脸上满是憨厚。